第79章

尉迟锐一脚踩空, 整个人急速下坠,千钧一发之际想拉宫惟袖子又没拉着,在狂风中足足坠落了半顿饭功夫, 砰!

脚底骤然触到实地, 撞得他两眼发黑, 半晌终于晕头涨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只见一条滔滔长河从身侧奔涌而过,从血灰色地平线的一端而来, 又呼啸向着另一端而去,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两侧岸边大片寒鸦惊起,在呱呱尖鸣中密密麻麻掠过天际, 渐渐消失在了远方。

“二七亡人渡奈河, 千群万队涉江波。”身后传来宫惟的声音, 道:“这就是三途河。沿河岸走两天, 徐白醒来后我们就能回人间了。”

尉迟锐一回头,只见徐霜策双目紧闭,面容平静, 头枕在宫惟的大腿上。

徐霜策身上那清明灿烂的光仍未完全消失,是神格正在融入三魂七魄的关系。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轮廓似乎比先前更加深刻鲜明, 即便是在沉睡未醒之时,都隐隐有种让人不敢轻易接近的凛然之气。

那应该是正渐渐复苏的神性。

尉迟锐上前盘腿坐在宫惟对面, 接连发生的所有事在脑子里嗡嗡搅成一团, 半晌理不出个头绪,突然伸出食指在徐霜策脸上重重戳了一下。

“……”宫惟说:“你这样他会醒的。”

两人视线一同聚焦在徐霜策脸上,只见东天上神呼吸沉缓,胸膛起伏,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尉迟锐坚定地说:“不会的。”然后伸手又戳了一下。

宫惟道:“你这样很危险, 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装睡……”话音未落尉迟锐结结实实地戳了第三下。

宫惟实在忍不了了,于是也跟着伸指头在徐霜策另半边脸上一戳。两人你一下我一下来回三四个回合,突然徐霜策眼睫一动,抬起手来,恰巧宫惟没来得及把指头缩回去,被一把握在了掌心里。

“……”徐霜策微微张开眼睛,他的目光还很涣散,声音含混低沉:“宫惟?”

尉迟锐早迅速把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肃然看剑。

徐霜策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死而复生让他难得地意识混乱,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甚至看不清宫惟的轮廓,半晌本能地勾了勾唇角:“……好。你还活着。”

宫惟小声说:“嗯。你也活着。”

徐霜策点了下头,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广阔荒野上除了奔腾的河流外鸦雀无声,半晌尉迟锐跟宫惟两人同时“咕咚”咽了口唾沫,总算把目光从东天上神那张尊脸上移开了。

“不知道地面上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尉迟锐突然蹦出来一句,“元驹还在地上呢。”

提起这个,两人心都往下沉了沉,一时相顾无言。尉迟锐望向头顶刚才宣静河把他们送出来的方向,忍不住问:“——到底怎样才能杀死鬼太子?”

宫惟缓缓地摇了摇头:“鬼太子是人心的恶面。这世间善恶是流动且守恒的,所以鬼太子永远不会死,最好的结果是把他彻底封印进黄泉最深处的混沌之境,利用他的神力支撑鬼垣运转,但他本人却再也不能流窜于人世间。”

尉迟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应恺会怎样?”

“……”

三途河轰鸣而过,岸边生着瘦高佝偻、枝节怪异的树,一根根扭曲的尖枝竭力伸向血灰色的天穹。

沉默良久后,宫惟终于开口低声道:“其实我对应恺负有一种责任,很多年前他还心智未全的时候,是我让他引起了鬼太子的注意。”

尉迟锐:“哈?”

宫惟盘腿坐在高高的河岸上,望着广袤河面上灰白的浓雾,半晌深深地、重重地呼了口气,说:“这事要从上万年前开始说起……那时我刚诞生出来没多久,心智还很幼小,对世情十分懵懂,长大的速度也比曲獬缓慢很多。”

尉迟锐皱眉正色道:“为什么?”

“啊?”

“为什么你比鬼太子慢很多?”

“……”宫惟眨巴眨巴眼睛,说:“长生,善恶就是如此。人性生来就带有蒙昧的恶,不需要教育,也不需要引导,原始的残忍从出生起就刻在每个人的求生本能中。但善良却是到了后天才能有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也同样是这个道理。”

尉迟锐一手托腮,思忖片刻后才似有所得,颔首“唔”了一声。

“上天界的神分为两种,一种是天地所化,远在太虚,万古长存,人间对它们来说不过是三千世界中的一滴水,人类的繁衍和灭亡也不过只是一滴水从落下到干涸的过程;另一种是凡人升仙封神,亦是地位尊崇,但并不能随天地永存,到了一定境界就会化归万物、神游太虚,从上天界永远地离开了。”

“因此上天界广袤清冷,我经常化形来到热闹的世间游玩,揣摩观察世人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