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梦断(第3/6页)

她手上一顿,“回头我想传我母亲进宫来说话,若是时候晚了就留宿,你来了不方便。”

他碰了个软钉子,虽然有些不快,但并不生气,笃悠悠道:“那正好,母亲来了你派人回我。登基大典近在眼前了,过了二月就该谈咱们的事了。”

她眼里有了笑意,故意装糊涂,“咱们的事?咱们有什么事?陛下是万圣之尊,心里有什么想法,下道口谕不就成了,还用得着商量吗?”

他听出她话里调侃的意味,回过身一把将她圈在怀里,低头贴着她的粉腮嗅了嗅,“你说什么事?我眼下虚火正烧得旺,你可别惹我。算算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你要是自讨苦吃,我不介意这会儿把昨晚漏了的事补办齐。”

弥生面红耳赤,御前有专门伺候的人,司衣、司浴、奉茶,少说也有五六个。他这么大喇喇的,叫她脸都没处搁。心里再甜也要装矜持,她缩着脖子推了他一下,“陛下该视朝去了。”

他整了整冠冕,归置好表情迈步出门去,这一身隆重的礼服更衬得他渊渟岳峙,不容窥视。弥生送到殿前的基柱旁,看着法驾一路去远了方退回殿里。

元香还有些瞌睡似的,打起帘子迎她进去,一头道:“做皇帝真是辛苦得紧,殿下以后对陛下好一些。我觉得他也不容易,你们走了这么些弯路才有今天,更要惜福才好。”

弥生笑她一副正经的脸子,嘟囔道:“老婆子架势!”

元香不和她辩论,凑过来问:“你说他见大妇,是不是要谈你们的大婚?这可是做梦都要笑醒的大好事啊!可算盼到了这一天,你和圣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是正神归了位,往后就一天天好起来了。等年下再抱个皇子,可不全让宗圣寺里那和尚说着了!”她想起什么来,拊掌道:“我看那青灯是个得道的老仙人,何不把他请进宫里来,叫他算算殿下什么时候能怀龙种。”

“越说越没边!”弥生扭身上床,重又窝进被子里,打发道:“你去吧,我再睡会儿,天还没亮呢。”

元香是她贴身的人,私底下也没那么多礼仪好讲,打了个哈欠迸出两汪眼泪来,揉揉脖子道:“像是落枕了,脑袋一转就疼,看来明天得找医正瞧瞧去。”边说边退到幔子外面去了。

弥生仰在软枕上,想起昨夜他就在身边,和她肩抵着肩地歇在一起,心里便有种敦实的温暖。被褥下的手探过去,在他躺过的地方一遍遍地捋。挪近一些,枕上留着他的痕迹。她把脸贴在上面,淡淡的龙涎香,感觉从未和他这样靠近过。

迟迟的人总会有些恋旧,她无法左右他的想法,被他牵着鼻子走,一直走到今天。有时想想,过去的一年像做梦一样。一年之内经历了三次帝王的更新交替,然后大宝终于交到他手上。不是摄政辅政,他成了名副其实的主宰。他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以后的日子一定太平无事了。

太平无事了,她希望是这样。她安静从容地过她的后宫生活,养花种草打秋千,研究出很多消磨时间的好方法。她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可是百年身边的近侍从木兰坊跑到长信殿来。他从台阶底下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到正殿时已经滚得满身泥,路上还摔着了鼻子,血流满面。

轻宵吓了一跳,忙指派人拦住了,定睛一看是熟人,暗里猜到了七八分,压低声喝道:“你这死狗奴,横冲直撞不要命了吗!”

那内侍高声号哭起来:“皇后殿下救命啊!皇后殿下……圣人因着华山王练字的时候写了个敕字,要抓华山王正法。殿下快去瞧瞧,再晚就来不及了!”

弥生大惊失色,慌忙从殿里跑出来问:“在哪里?如今人在哪里?”

那内侍卷起袖管拭鼻子,弓着腰道:“这会儿在凉风堂处置,奴婢给殿下开路,请殿下随我来。”

长信殿离凉风堂不算远,可是弥生觉得走了那么久,久得像走完了一辈子似的。那内侍说博士发现了华山王的字,有意封起来上奏。圣人命王当场写,对比笔迹之后证据确凿,便要左右拽着王绕堂而行,边走边打。他来求救的时候王已经满身是血,这会儿不知是死是活。

弥生听得腿弯子发软,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她不信他这样狠,百年对他构不成威胁,他为什么还要存心针对呢?

好容易到了凉风堂,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上的丹陛。跌跌撞撞往前奔,只觉得昏天黑地一片,空气里有浓浊的血腥气,熏得她几欲呕吐。她脑子里勾勒出了无数画面,但是穷极想象,也无法和眼前的可怕场景相比。

她来晚了,她听见百年气息将尽时的哀求:“阿叔饶命,我愿与阿叔做奴。”然后边上的禁卫举起了刀,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眼睁睁看着那阔大的刀尖捅进了孩子窄小的胸膛里,顺势一挑,把他抛出半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