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系绊(第4/6页)

弥生忙道:“母亲别这么说,佛生也是谢家的女儿,娘家帮衬原就是应该。母亲只管将养好身子,多少事要倚仗母亲拿主意呢。”

太皇太后不说话,只是长长叹息,调过视线来看她,一分一分,一寸一寸仔细端详。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和年初初见的时候又不一样了。长大了,经历了些事,身上更多了端稳。她和九郎的纠葛她早就知道,怎么说呢?仅仅一层窗户纸,但是不好捅破。她也难,过年才十六,先帝没给她留下什么好的,留了百年和个烂摊子。她小小的年纪,拿什么来挑起这副重担?再说同九郎有染,这件事怕也不是她能掌控的。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慕容家的男人没有几个是省油的灯。若说是她主动引诱师尊,这话她头一个就不信。

事到如今,她也有些后悔。当初的指婚是个错误。要不是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老旧思想,也不至于拆散他们这对有情人。九郎主意大,后面的事她用不着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们去吧。她如今只知道两手都空了,唯剩九郎一个儿子。宠溺就宠溺些,别逼到绝处,再闹出什么岔子来。

“你去吧。”她说,“替我带佛生的好儿,叫她放宽心,不高兴的事别想,以后要看着儿子。”

弥生道是,却行退出了昭阳殿。

太后的卤簿要是按祖制来,车舆、鼓吹、仪卫委实太过庞大。省亲和出巡不一样,用不着太周到。弥生也不喜欢这么大的势派,便吩咐下去从简。即便这样,仍旧浩浩荡荡从御道排到永宁塔寺。太尉府在调音里,出西阳门南行三里就到了。弥生坐在金顶金黄绣凤版舆里朝外看,景致和半年前是一样的,只是换了种心境,再加上这淡灰的地,乌沉沉的天,就有点说不出的凄怆滋味。

仪仗到太尉府门上时,阀阅下早跪了满地的人。谢家人口多,迁了京官后举家挪到邺城,几乎把整个坊院都占据下来。横竖隔两三家有一户姓谢的,重又像在阳夏时候的兴旺繁荣了。

内侍托着她的肘下辇来,因着时候尚早,迎驾的大多是族里的亲眷。跪在最前头的是父亲和母亲,后面是一众叔父和阿兄们。她上前搀爷娘,又让众人起身,笑道:“我是回娘家,又不是宫里朝见,大家随意些的好。”

大家热闹地将弥生迎进门去,正房前的台基上还跪了一拨女眷们。领头的是佛生,背后一溜没出阁的姊妹们,莲生、道生、昙生、玄生都在。她们恭恭敬敬地对她泥首行礼,“愿太后长乐无极。”

这一拜她稳稳地受了,等礼数走过了才是姊妹之间的情分。道生左右看看,她带来的内侍宫婢自发地到每个角落站规矩,井然有序的,个个立得笔管条直。她心里赞叹着,吐了吐舌头道:“咱们家算是教条严的了,和这些宫里出来的一比,竟都成了秃毛鸡。”

大家哄笑着相携进了屋子,姊妹们又像以前一样坐在一起打茶围,彼此看看,都恍如隔世似的。

弥生看佛生气色还好,只是月子坐下来,一点未见发福,便低声道:“太皇太后让我带话给你,叫看孩子的面儿,别难过。”

这么一说反倒叫她红了眼眶,哽咽道:“他活着没给我好处,可是一走,我觉得我大半条命都跟着他去了。”

弥生想起珩来,难免跟着掉眼泪。旁边的婶娘们赶紧打圆场,“喜日子不带哭的,快叫人把消难带来拜见太后。”

大个子乳母抱着孩子来给弥生行礼,用大红福寿绵长宫绸打着蜡烛包,只露出一张小小团团的脸来。她一瞧喜欢极了,伸手接在怀里,在小脸上香了口,叫人拿锁子来。贴肉戴怕他冷,就塞进包袱夹层里面去。弥生逗一逗他,笑道:“长得像年画娃娃,太叫人稀罕了。”

佛生尚未答话,门上司礼的高唱起来,说乐陵王携王妃到了。大家不由朝弥生看,却见她眉舒目展,一副坦然的样子,仍旧抱着消难,只是正了正身子,看架势打算接受跪拜了。

九王携王妃进上房来,看上去还挺看顾王宓似的,进门槛时在肘上托了她一把。

王宓穿着松花绫子襦衫,洒金腰袱下配了条红双裙,到底是个美人,倚在夫子身旁也是郎才女貌的佳配。她上前来抬了下眼,盈盈秋水似有千言万语。弥生真觉得不习惯,这种神情不该出现在她脸上。她应该是傲慢、骄矜、目空一切的,如今弄得受难小媳妇模样,瞧着委屈透了。

她在看王宓,慕容琤却在看她。天冷,她戴着昭君套。褖衣的衣领上镶了圈紫貂,暗沉的颜色反而衬得那面孔越加白皙。年纪虽轻,抱着孩子倒挺像那么回事。他不由有些走神,心里暗暗嗟叹着,要是抱的是他们的孩子该有多好。不过也不急,再波折,明年这个时候也该有信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