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骤惊(第2/6页)

她在胡榻上消耗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胡榻摆在月洞窗下,今天是十五,满月。她扭过身看,红色的直棂上攀着碧青的藤蔓。月亮灼灼泛着白光,那么大,堪堪吊在窗口。然而月色再明亮,总不免带着些凄凉的意境。

渐次到了午夜,月亮变成了个小太阳,满世界都是银白的光。原本是静谧的,可不知怎么,影影绰绰有喧哗声传来。她支起身子侧耳细听,还没听出个所以然,皎月慌慌张张推门进来,颤着手指指向外面,“了不得,郎主遇贼,受了重伤!”

她大吃一惊,裹起衣襟便跑出去,等到了静观斋时发现满园灯火,院子里已经聚了好些人。她心里惧怕,试图从他们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来,终于寻到了管家,她怯怯朝正堂望了眼,“郎主现在怎么样?”

高管家脸上难掩惊惶,“女郎别问了,先进去瞧瞧郎主伤势吧!”

她才醒过味儿来,忙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子。空气里有伤药的味道,她胸口急跳,仿佛头顶压了座大山,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他在里间的卧房里,她绕过云母插屏朝胡榻上看,简直忍不住要悲切呜咽——

他伤得那么重!绢布在胸前绕了好几圈,还有血迹从里面渗透出来。他一定很痛,连鬓角都湿透了,倒在床上气若游丝,哪里还是往常的意气风发的样子。

弥生觉得心被生生抻裂了,跪在他床前唤他:“夫子……”边唤边哭,“是哪个做的?是哪个混账伤我夫子?”

他探过来触她,手指无力,轻轻跳动了下,“小伤而已。”

弥生哭得直打噎,看他的模样只吊着一口气,随时会死似的。她多日来的怨气像转滚的雷,隆隆轰鸣着,却越去越远,不复得见。还闹什么?他就要死了,活着倒有个念想,要是死了,自己怎么办?俨然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哭也可以哭得师出有名。她伏在他床头大放悲声,“你不要死,我找最好的大夫来医你,只求你别死。”

他的嘴角扯出个苍白的笑,断断续续地说:“已经叫医官看过了……不要紧。没有伤到筋骨,暂时……还死不了。”

她信不过那些吃俸禄的医官,说他们只会看痢疾,不懂刀伤的凶险。

他嗤地一笑,牵扯了伤口,立刻龇牙咧嘴地抽起气来。她长长地喏了一声,“这会儿我再笨你也忍住吧!看弄疼了是自己受苦。”

他只是笑,略喘了喘道:“你不是生我的气吗?我死了才好……能叫你泄愤,我也死得其所。”

“胡说。”她齉着鼻子别过脸去,“我什么时候指望你死了?你不是壮志未酬吗?死了就打了水漂。要咽气可得好好想想,万一有个闪失,后悔是来不及的。”

他慢慢合上眼,半天才惆怅叹息,“如果即刻就死,别的都不在心上了……只后悔没有对你好,没能看到你母仪天下的那天。”

她悲上心来,勉力自持着,“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母仪天下,我心里期盼的其实很简单,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远离朝野纷争。”她顿下来,转了话锋安抚他道:“你别说话,多休息要紧。我阿娘说睡觉长元气,我也有切身体会。横竖早朝可以告假,夫子平时辛苦,正好撂下担子,借此好好将养一段时候。”

他似乎很乏累,别过脸嗯了声,便再没有声息了。

弥生趴在床沿看了阵子,看他呼吸匀停,料他大概睡着了,才起身跟随高管家退了出来。

高管家是府里老人,办事勤勉,一心为慕容琤着想。他引了弥生到外间,低声对她恳请道:“伤筋动骨一百天,郎主吃得了苦,单说没什么。我是知道的,”拿两根手指一比,“刀口那么宽,皮肉都绽开了,就是从前征战沙场时也少见。如今这样只怕要劳烦女郎了,郎主脾气古怪,不爱旁人近身照料。唯有女郎,师徒情意深,在夫子跟前尽孝道,郎主看在眼里定然欢喜。”

高管家似乎忘了男女有别,把他全权委托给她。按理说是不合规矩的,不过弥生缺根筋,并不计较那许多。他重伤卧床,再去说什么避嫌之类的话,未免太过矫情了。

她点点头,“你放心,我省得。”又记挂着捉拿元凶,追问究竟是什么人下的毒手,管家欲言又止,只顾推搪说不知道。

“今早听见个新闻,据说六王玦昨夜被人救出了天牢。”打了半天太极,管家到底松了口,“咱们郎主同他有过节,难保不是他图谋报复。出了这种事,吃亏就吃亏在咱们王府遣散了仪卫,连看家护院的人都没有,不是明摆着叫人来寻仇!眼下祸事酿成了,少不得重组卫军。一个王,在自己王府里连安危都保全不了,说出去,空惹人笑话。”

夫子受伤,暂时卸了太学里的公务在府上休养。弥生担负起照应他的职责,于是可以心安理得地陪在他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