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孤光(第5/6页)

她凄恻地看着他,“夫子是大邺有名的贤人啊,教书育人,又不争什么,怎么会有麻烦事寻上门来呢?”

慕容琤心下嗟叹,这孩子果然太善性。她看一个人,看的只是皮毛,她不懂得男人的野心。在她眼里他是个淡泊的人,远离权力和是非。可是她不明白,他生来就处在旋涡中心。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你舍不得夫子像那火栗一样吗?”他问她,带了那么点诱哄的味道。

她想当然地点头,“夫子教导我三年,学生虽然愚笨,感念的心还是有的。”

他更进一步,“那么倘或我遇上难关,你可愿意帮我?”

她很悲壮地挺起胸膛,“那是自然!只要夫子用得上学生,学生为夫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太学里都是士族高官子弟,眼下正值青春年华,个个都是满腔热血。她和他们处得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了慷慨激昂。这些话虽夸大,但足以表现她的忠心。他满意地颔首,“不枉我教你一场,甚好。”眼梢儿一扫,十五岁的女孩初初显出了玲珑的身形,柔软的弧度里蕴含了最别致的美丽。他莫名脸红,自己一愣,大感意外。

弥生却是木讷的,炉子里飒飒有声,她预感栗子该熟了,趴下来拿铜挖勺在出灰口上筛选。钩出饱满的敲敲,颠腾着,忍着烫剥出一粒来,双手往上一呈,笑道:“夫子快尝尝。”

那栗肉是金黄的,蓬蓬热气夹带着甜糯的芳香,像她脸上真挚的笑容。他伸手去接,品了品,仿佛比以往吃过的都要好。她的眼睛是水润的、鲜活的,不识愁滋味。他不说话,低头挑了两个,剥好了放在她手心里,“你不是饿吗?不用伺候我,你自己吃。”

她很高兴,不知为什么心里满满的。那两颗栗子并排托在掌上,让人觉得安慰。

灰里窝着的终于全部清理出来,数了数,有二十几个。弥生卸了个小屉子装上,差不多的个头,弥生还在里面挑挑拣拣。好像人都是这样,选择多了,矮子中间拔高个儿。选来选去,到最后还不是通通要吃掉的!

一堆栗子壳没处打发,被重新倒进炉膛里烧了。她拍拍手,打了个饱嗝。怕他见笑,不好意思地咧咧嘴,“都叫我吃了,夫子单看着,真是……”

她在他面前能放得开,也让他隐隐高兴。他倒情愿她不要这么拘束,就像先头提起过的,可以轻松地说说话。总归师徒情分外捎带上人情,将来要成事,靠的还是人情多一些。

大邺时期的官道已经造得极好,平原上没有石头瓦块,车轮滚起来也通畅。近日暮时分,到了汲郡。天色又不好,零星下起雨来,一行人便早早地歇了马,投宿在驿站里。

官办的驿站,下榻的一般都是当公差的信使和一些才入仕的小官员。他们一行人进坊墙时驿丞就上前说明了,年后人员流动频繁,客房只剩一间。仆从有办法安置,柴房里搭个床铺可以解决。但贵人有两位,却不大好分派。要么再走七八里进县城,要么请两位郎君挤一挤,凑合一晚上。

弥生这才想起来,自己图方便换了太学里的袍襦,如今被人认作男人了。可是眼看着天要黑,夫子又不愿意表明身份,她只好对那驿丞拱拱手,“还有别处能加铺位的吗?我不打紧,只要有瓦片遮头就成。”

慕容琤不多言,踅身给那驿丞扔了一吊钱,“劳烦你,想法子腾出两间相邻的屋子。再置办一桌饭菜,我们在厅堂里等着。”

他是贵胄,语气里自有不容违逆的威严。那驿丞大抵也是识时务的,又看着这一吊钱的面子,想了想叉手作揖道:“这么的,郎君们且稍待,我把自己的下处收拾好,再和人商议商议,挪换一间屋子出来。”他招招下面的使者,“快些引诸位郎君进去,好酒好菜招呼着。”

使者弓腰搭背地前面开道,无冬无夏伺候他们落了座,两个人在后面侍立着。慕容琤回头道:“在外面没那么多规矩,坐下吧。”

那两个小子道不敢,“殿下跟前,没有小人们落腚的地儿。”

弥生嗤地一笑,怕失仪忙又正了正脸色。无冬无夏皮头皮脸地只顾献媚,慕容琤不耐烦地瞥一眼,“不愿坐着就上外头看马去,车上打扫一遍,把炉灰倒了。”

这下子有点弄巧成拙了,看他脸色不像闹着玩的,两个人不敢搭腔,只好闷着头出去。弥生瞧他们垮着两肩的样子怪可怜的,便在一旁求情,“夫子别罚他们,西北风里赶了一天的车,冻得脸上都要豁口了。又没吃什么东西,眼下再去扫车,实在是辛苦。”

他原本也不是当真要罚他们。他们十来岁上就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就是养狗也有感情。他摆了摆手,“哪里真要罚他们,这会儿由他们去,回头叫人把饭食送到他们下处。我不在跟前,他们吃得也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