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好像情况不太对劲,再顾不上避嫌,季晓鸥赶紧拿手指捅捅他:“喂,同学……”

男孩没动也没睁眼,只有睫毛微颤一下。

季晓鸥只好提高一点儿声音再接再厉:“你要不要坐一下?”

这回男孩缓缓睁开眼睛,嘴唇动了动。季晓鸥以为他要开口说话,却见他身体忽然向前栽了过去,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股气味难闻的液体已从头顶飞越而过,喷溅在她脚前的地板上。

车厢一角瞬间爆发“啊——”一片惊叫,周围的乘客条件反射一般匆忙避开。

季晓鸥傻眼,呆呆看着塑料袋和靴子上沾染的污物,一时间欲哭无泪。

原来没有立锥之地的车厢,奇迹般空出一块半圆形的空地,空地的中心,是一地狼藉,还有一个苦着脸的季晓鸥。

这起突发事件,直接受害者除了季晓鸥,还有一个站在旁边的中年妇女。

那衣着时髦的中年妇女拎着大衣下摆尖叫,声音像锅铲划过铁锅底:“真恶心,你这人有毛病啊?有没有点儿公德啊?”

其他乘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开始检查自己的损失。也有好心的乘客递给坐在地板上的男孩一瓶矿泉水。

那中年妇女愤怒之下脸涨得通红,厉声训斥着男孩:“你过来,给我擦干净!”

季晓鸥也很恼火,很想骂人,觉得自个儿今天出门没招谁没惹谁啊,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但是,私底下的小心眼,她深深觉得面对那么标致的一张脸,实在说不出难听话。

“愿上帝原谅你,阿门。”她低声嘀咕一句,自认倒霉地取出面巾纸,忍着恶心擦拭裤脚靴底的污渍。

耳边锅铲刮擦的声音再次炸响:“让你擦干净,听见没有?装什么孙子,你有病啊你?”

男孩本来低着头,闻声抬起头瞪她一眼,可惜脸色白得像刷了一层石灰水,那一眼的威慑力就减了大半。

“对——”他慢吞吞地回答,尾音拖得老长,“我有病你有药啊?”

旁边有人窃笑起来。中年妇女没有吸取教训,无厘头地又回一句:“你神经病啊你?”

男孩冷冷地问:“那你能治啊?”

全车人顿时爆笑,中年妇女喉咙里像哽进一根鱼刺,被噎得失了音,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得了,大姐。”季晓鸥看不下去,起身将剩下的半包面巾纸都递给她,“他又不是成心的,谁出门在外能保证一辈子没病没灾的?”

中年妇女不客气地接过纸巾,恨恨地抹净大衣上的污渍,嘴里依旧不依不饶,“倒霉的不是你,装什么好人呀?我这大衣怎么也值个三五千的,你赔我?”

季晓鸥转开脸偷偷撇嘴,在心里回了一句:“赔你大爷的。”说话间到了东单站,不少乘客大概受不了车厢内的味道,纷纷下车换了车厢,站台上的乘客蜂拥而入,略看一眼便夺路而逃,这节车厢顷刻空了一半。上下班高峰时间,疲倦加上饥饿,人人归心似箭,并没人过问靠门坐着的男孩。

季晓鸥也想离开,可她拎着东西犹豫片刻,还是留了下来。尽力压抑着胃里不舒服的感觉,在男孩面前蹲下。

“你是不是病了?”她放柔了声音。

男孩扬起睫毛看看她,又迅速垂了下去。

季晓鸥有瞬间魂飞魄散的感觉。因为离近了看,那双眼睛真是相当相当漂亮,瞳仁乌黑,眼白清澈,长长的睫毛扇子似的扑散开来。他比她认识的所有男人都漂亮,而且如此年轻。但他此刻的眼神却疲惫而又漠然,神色游离,好一会儿,低垂的脑袋才缓缓点了两下。

旁边热心的中年男人已经掏出手机,对季晓鸥说:“叫120吧。”

季晓鸥刚要搭话,男孩突然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握得很紧。车厢里暖气充足,他却手指冰凉,手心里全是冷汗。

季晓鸥被惊得一跳,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

尽管他长得很好看,年纪也和堂弟差不多大,但他毕竟是个陌生的成年男人。

从小跟着信奉基督教的奶奶出入教堂,虽然季晓鸥的言谈举止充满北京女孩浑不吝的做派,但骨子里依然是保守的“Church Girl”,即所谓的“教会女孩”,对异性的身体接触有着天生的警惕。

她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臂,却没有如愿,因为男孩攥得太紧。

“你要干什么?”

男孩开口了,声音非常微弱:“我不去医院。”

“啊?”季晓鸥没听清楚。

声音略大了一点儿,还是有气无力:“我不去医院。”

“那……”季晓鸥踌躇,“下车去休息会儿成吗?”

男孩毫不迟疑地摇头,抓住她胳膊的手攥得更紧了,然后说:“我要回家。”

季晓鸥有些头昏,仿佛被催眠一般,一种酸溜溜的酥软从喉咙蔓延到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