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凶狼

“神火侵入肺腑,随时间推移,只会愈发难以压制……双修是最后的解决之法。”

男人寒冽的声音响在耳边,仿佛告诫。

已是深夜。

叶云澜坐于床上,沉默不语,只侧头看着窗外星辰。

黯淡云海沉浮于飞舟之外,星光自窗台倾泻而入,映照着他面容,愈发显得苍白羸弱。

他的身侧,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自东洲不远万里来到此地,男人身上依旧丝毫未显疲态。

白发为银冠高挽,一身云纹羽衣,外罩一件宽大鹤氅,只是静默站着,便显出漠视红尘的气度。

天宗宗主,栖云君。

栖云君手搭在叶云澜手腕气脉上,扣得很紧。

“自你受伤以来,已有三年。”他道,“你已经没有多少三年可以浪费。”

叶云澜:“我也并不需要有多少。”

栖云君面无表情看着叶云澜。

三日前,他接到贺兰泽的消息,说这人伤势发作,求请他出手压制。

他修无情道,常年居于云天宫,若非必要,从不理会红尘诸事。

可他依旧是来了。

“叶云澜,”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唤一个人的名,“当我的徒弟,修我教给你的无情道心法,抑制心绪杂念,再辅以我之灵力,或还可将神火压制百年。百年之后,我若为踏虚,当可救你一命。”

要收他为徒的话,栖云君在三年前早已经说过一遍。

叶云澜目光并没有从窗外收回,只淡淡道:“我竟不知,仙尊竟对我的生死执着至此。”

这人说话总是这样。

明明冷淡得像冰,却又像是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冷不丁便要伸出刺来扎人一手。

栖云君道:“若我偏要救呢?”

他并非一时意气之言。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预感,若是不救下这人,眼睁睁看着其归于黄土,他恐怕会后悔。

但后悔对于一个修无情道的剑修而言,却着实是有些荒谬的东西。

从未动情,如何会有后悔之意。

栖云君不觉自己动情,他只是有些可惜。

应该也只是可惜。

——可惜一个本可以成为他对手的人,最终却只能沉归于黄土,无法遨游天际。

“您想要怎样救我?”叶云澜道,“修行界中,已经数百年未曾有修士到达踏虚,您说自己百年可达,我却并不相信。况且我也并不会去修什么无情道。”

在他记忆中,百年后,栖云君也并没有到达踏虚。

……算起时日,那时候,对方正坐镇于西洲浮屠塔,将他镇压。

想起那些黑暗惶惑的记忆,叶云澜眉目间神色愈发冷淡,语气也带上一点冷嘲。

“还是说,若百年后仙尊无法可行,还偏要救我,是不是就要如您所言,用那最后的办法,舍身为人?”

双修对无情道修士而言,是彻底的破戒。

轻则道心有瑕,再难寸进,重则无情道毁,修为无存。

栖云君放开了他手腕,冷冷道:“放肆胡言,也当有底线。”

叶云澜终于回头,他目光在栖云君放在床边剑柄上的墨玉停留了一下,而后道:“我只是想劝仙尊,不必为不值得之人,花费不值得的时间与力气。”

他说话之时,目光显出一点难以形容的萧索和厌倦。

——这人并不在乎生死。栖云君冷静地想。

而且如此屡屡拒绝一个当下唯一能够帮他压制神火伤势的人,已经不是用不在乎可以解释,潜意识之中,或许,这人是想要寻死。

为什么?

栖云君沉默了一下,“我记得你有一个徒弟。此次到天池山,亦是为了他。”

叶云澜一怔,淡淡“嗯”了声。

“你那徒弟,天赋虽佳,却心性不定,偏于邪道,需得有人在身边看管教养,否则极易走上歧途。”栖云君道,“你若走了,天宗未必容得下他。”

叶云澜:“宗主此言何意。”

栖云君清冷剔透如琉璃的眼眸看着他,却没有再说沈殊之事,而只是道了几个字。

“好生活着。”

叶云澜沉默了。

他不知道栖云君究竟是如何看出的。

……但他的确不想久活。

神火之事虽是意外,却也算如他所愿。

凡人一生不过数十载。却也够了。

足够他再看一眼这个尚还完整的世界,体会以往从未体会过的平静生活。

人的一生应当如何度过。

此事千古以来,未有人能说出一个准确答案。

于他而言,他此一生,所要并非报仇雪恨,功成名就,或是仙路登顶,寻得长生。

他唯一所想要的,只是……

忽然之间,一声嘹亮的凤鸣打断了他思绪。

窗外,漆黑的夜幕染上火光。

是天池山的方向。

——沈殊还在通灵涧登天阶中。

飞舟在云端之上,看不清地面情况。叶云澜骤然抬头,望向栖云君,“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