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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来的时候,我发起了烧,而且常常是浑身发冷。

起初以为是感冒,于是不停地吃药,吃了好长时间,还是烧。苏小染催我,去医院检查吧,别光自己乱吃了。

没事没事,我说,你想我“一夜三次郎”哪里能有事?

到这时,我仍然在开玩笑。

苏小染准备出去上班了,她说,在家里太郁闷了,再说,我们把钱也花光了,我和你一起挣钱吧,我们买房子,不让你这么累了,钱再多了,我们自己开公司,呵,我当老板娘,开夫妻店,好不好?

当然好。

我和表哥借了二十万块钱,给苏小染开了一个时装专卖店。她喜欢穿衣服,而且很有自己的品位,再说,她早就想开个高级女装店,而且,可以找高级时装师给定做。

她忙了起来,先是装修门店,再是去广州上海进了几趟货,把一些国外的品牌放进了她的店里,看她这样的忙,我心里很为她高兴。

这时,没想到表哥出了事。

喝醉了酒,中了风,三个小时人就没了。我赶到医院里,表嫂发疯地往上扑着,表哥十八岁的儿子站在旁边,苏小染使劲地握着我的手,表哥不过四十岁啊,现在,过力死的中年人太多了!

表哥的葬礼全是我亲手操办,这个疼我爱我的亲人离我而去了,从此,这世上我只有苏小染一个亲人了。

表哥去世太匆忙,好多事情没有来得及说,他所有的财产成了一笔糊涂账,而几天之间,却又冒出好几个女人来,她们都说是表哥的情人,而且有的还带着孩子。

可想而知表嫂的心情,难过和绝望,悲愤和难言……她和儿子在忙着整理那些财产,表哥尸骨未寒,家已经散了。

我发着烧帮着忙,表嫂说了一句,你那里还欠我们的钱吗?

这句话,让我一下子心寒了。说到底,我也外人啊。

一个月之后,我把能帮的忙全忙完了,表嫂一家回了北京,从此,与我联系甚少。

表哥曾经带给我的一切,刹那间烟消云散。

苏小染一定让我去检查身体,表哥的死吓坏了她。

我总是笑着说,我没事的,你放心吧。

而她忙着自己的店,生意非常火。她说了,等有了钱,先给你买个车。看你天天挤公交车打出租,心疼,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哪里会这样啊。

好,我说,我就等着你包我了,你有了钱,我就负责花钱。而且,我只负责做你的夫君,白天甜言蜜语,晚上把你伺候好。我搂过她说,到时花钱花到我手累得慌,做爱做得你腰累得慌!

每到这时候,苏小染就说我是流氓。她越来越素白的时候,我却越来越喜欢和她开玩笑了。

是,我也这么想,角色要学会转换,从前是你养我,以后,我准备养你了。我嬉皮笑脸地说,我就想当小白脸。

她打着我,黏着我,然后再嘱咐我,去医院看看,老发烧老恶心哪里行。

也许是胃炎呢,我说,我有老胃病,好多年了,胃病也是恶心,早晨起来就恶心呢。

我的确没拿着自己当回事,这么年轻,能有什么事?

阳光很好的秋日,我去了医院。

医生听了我的情况,然后说,你得详细查查了。

那时,我仍然没有想到事情有多严重,也许我这一年是真的太累了,心力交瘁,所以,难免身体有些虚弱,查查也不是坏事。

B超、肝功、验血……整整一天,我都在医院里,中间苏小染来了一个电话,她说,有个明星要从她那里定一套衣服,中午不回来了。

好,我说,你忙吧,我也忙。

你在哪里?

我没有说在医院,我说,我在工地呢,正在看工人们装修房子,做监督呢。

第二天,我去医院拿结果。

尿毒症。

是的,尿毒症。

我呆呆地看着那三个字,好像觉得这世界和我开玩笑呢。

怎么可能呢?

我笑了笑,觉得面部表情特别麻木,好像不是自己在笑。医院里仍然是川流不息的人群,有人捧着鲜花来看病人,有人在走廊里痛苦地呻吟,还有人在担架上疯狂地叫着,疼死了疼死了——是一个刚出车祸的人,血一滴一滴地落着……可这一切,与我无关了。

我走出医院,看到外面明晃晃的太阳,忽然觉得这世界不是自己的了,是啊,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看到这明晃晃的太阳?从前没有觉得秋天有多美,现在,我觉得秋天真的很美,美得那样凋零。

蹲在南京的马路牙子上,我开始数脚下的几只蚂蚁。有人说,蚂蚁是最讨厌孤独动物,如果它一个人待着,即使有充足的食物,也会寂寞而死。

而我就会是其中一只蚂蚁了。

我要选择一个人寂寞地来,寂寞地去了。

我不能连累苏小染,我们没有多少钱,何况,我病入膏肓,她还那么年轻,还那么美,怎么可以拴在我这样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