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五世说

文官夺权的方式,就是渲染太平,暗示天下而今应该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了。

那么军事开支就应该消减。枢密院的大权也应该限制。这些不稳定因素,应该转到更加稳妥的文官集团手中才行。

不要看,武将在外打仗的时候威风凛凛的,但是在真正政治斗争之上,杨洪,郭登等人,不是朝中文官的对手。

所以,在勋贵那边,只要能打仗,就是最大的正义,其余的事情就另外说了。

且不说,而今的政治环境逼得勋贵不得不向皇帝靠拢,单单说南洋战事这个一个画饼,就足够勋贵向朱祁镇投诚了。

勋贵这样一说。

下面的臣子大部分行礼道:“陛下英明。”

这个时候,整个会议的节奏转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其实这也是朝廷的现状。

大明朝廷虽然不是朱祁镇的一言堂,但也差不多了,大部分臣子是不敢直接与朱祁镇对顶的。

也就是民间有很多大儒,以朱子之道为性命,以薛瑄为首,这才是反对的主力。

朱祁镇目光扫过王恕。

王恕目光微微垂下眼睑,目光扫过于谦。心中微微一叹,出列替下丘濬,说道:“臣以为欲求大同之世,必先求之,古之圣人之心。”

“古人以为天下为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而陛下欲求之大同世,当在太平世之后。太祖皇帝生于元末,群雄割据,百姓困苦,民不聊生,上下失所,君臣失据,此内据乱世,太宗雄起宇内,见内忧外患,数次北伐,以至于陛下,三战瓦刺,逐于极西之地,此为升平之世。

而今,国无外地,内无大患,天下承平,虽然偶有天灾,但朝廷之力足以抚恤,此之为太平之世。”

“人不患无才,但患无志。人如是,国亦如是。孟子云:‘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而今天下承平,似无近忧,然不可不忧远患。”

“故而,陛下之言,正合今日之用,太祖之时,不可求大同之世,是以天下未定,太宗之时,亦不可求大同之世,是以外国未服,而今求大同之世,正当其时也。”

“然大同不可速就,臣以为先为小康,后为大同。”

“仓禀足而识礼仪,欲求大同,先求百姓无饥寒之祸,养生送死无憾,此为小康之世。然后求大同之世。”

朱祁镇心中也感叹,其实同样是小康两个字,大明的小康与后世所求的小康,其实是两个概念。

大明即便是最激进的理论家,也不过想让百姓,能够吃饱穿暖,不会饿死,不会冻死而已。

如果有人能够统计一下,大明正统年间最多的死法,朱祁镇敢肯定,最多的决计不是战死,不是病死,而是饿死与冻死。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有人都觉得,这是用了夸张的手法,但是实际上,这是最写实的白描。

朱祁镇目光扫过很多人。

这是他想竖立的大明治国思想,也就是而今的五世说。

但是能不能在这里立得住阵脚。却是一个问题。

吴与弼此刻陷入沉吟之中,他如何能看不到,丘浚与王恕所言,不过是一内一外,彼此是一个体系之中的。

吴与弼暗道:“这是公羊派的。”

公羊派乃是儒家各派之中,最激进的一派,当初王莽篡汉,公羊一派其实也是出了大力了,这直接导致了公羊一派的衰落。

吴与弼对这个学说感觉并不大舒服。

原因,这与理学根本不是一个路子。

真要细细说,理学是内圣而外王,五世说是外王而内圣。

内圣就是内在的道德修养,外王就是治行,实在的作为。

儒家本来就强调内圣而外王,内有仁心,才能行仁政。这是一个前后的过程。在理学之中更是如此。

格物致知诚心正意,这都是内圣,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都是外王。

从这个逻辑来理解,就明白,为什么儒家治国第一看重的是教化,因为儒家认为,只有一个人称为一个好人,他才能做好事。

这个逻辑,依旧深深的影响着中国人,很多时候,人们评价一些人一些事,依旧要从他是不是一个好人这个角度来理解。

而今所谓的五世说,从根本上,是让百姓处于衣食无忧的处境之中,然后再追求他们的道德水平,岂不是外王而内圣。

不要小看,这前后差别。

在儒家之中,完全是两个天地。

吴与弼虽然圆滑而今却也先起身说话了。

只是有人比吴与弼更早一步。不是别人,乃是薛瑄。

不过,薛瑄说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上古之治的问题。薛瑄说道:“欲求大同之治,必求之三王五帝之治,欲求三王五帝之心,而不是求之外物,上古亦有天灾,然百姓无怨,而今天下之事,不在于百姓足与不足,而在人心之不足,不在于,田地之广,而在于人心之不治,臣以为陛下必大兴教化,使民知理守礼,则民足以治,大同之世亦可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