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如果天不要亮多好,就一直这样下去,没有杀戮,掩人耳目。所有的感情都不用伪装,我伴着你,让你免受流离之苦。只要头顶有遮挡,哪怕只是一片树冠,你也可以把这里当成家。

然而……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他只能在她睡着的时候轻轻碰触她的头发,哪怕情潮来时毁天灭地,哪怕曾经不分你我,但只要彼此独立着,他依旧懂得尊重她,并且开始欣赏她。

她对他有没有感情,他不知道,也许更多是鱼鳞图的牵绊。至于他自己,她因何在他心里留下痕迹……可能仅仅是玉石长街上那串清越的足音,也可能是试探六爻盾失败后恐惧的两行泪。恨得不够深,爱情便来了,就这么简单。

她在睡梦里轻轻皱眉,不停调整姿势。这次伤得确实重,要不是蛊毒必须靠自己痊愈,他倒想助她一把。伤口无法那么快就愈合,但疼痛可以略微转移。他把手掌覆在她脊背上,掌中金轮回转,吸纳了她的痛苦。别人身上的伤,不施加在自身不会明白有多严重,他的道体万年来已经弱化了感知疼痛的能力,但这蛊猴造成的损伤委实惊人,像电走筋脉,激得他心头一颤。

他握紧拳头,消化这种痛。再低头看她的脸,眉心舒展,大约感觉舒服多了。

他悄悄仰起唇角,又害怕落了天地的眼,把笑容藏进她发里。先前对战蛊猴时,她拔了发簪充作武器,到现在头发还披散着。他暗暗想,等天亮了,她醒了,就折一支月桂的枝桠修剪好,给她绾发用。

她忽然动了下,他的手臂不由一紧,“怎么了?还疼么?”

她摇摇头,玲珑素面,万分可爱地在他胸前滚动了两下。

这一滚,便滚进他心里去,仿佛今夜半空的胸腔中爱意暴涨,被她一震便要漫出来。

有时候他也拿自己没办法,紫府君是位很感性的仙君,早年他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明明只是普通的运输,也会让他联想到轩辕帝出殡,看出满心的悲凉。寂寞万年,情感无处宣泄,最后变成这样。这个设下圈套让他钻的人,第一个让他体会到男欢女爱的人,莫名成了他的非卿不可,真是奇怪。

她的嗓音微微沙哑,“什么时辰了?”

他望向天际,“月亮早就沉下去了,应当还有半个时辰天亮。”

她仰起脸来,“你没有合眼么?”

他不便说怕她有变,一直守到现在,潦草应了,“我也是刚醒。”

她撑起一点身子,脸上有腼腆之色,“是不是我压得你不能动弹,身子都僵了?”

他说不,看她坐起来,竟还有些怅然若失,“你不再睡一会儿么?”

她还是摇头,“天快亮了,睡觉有的是时间,我们共处却只有这半个时辰。”一壁说,一壁静静打量他。

他的禅衣让给她蔽体了,自己身上只着中衣,雪白的素纱和清冷的脸,在篝火葳蕤下如一株天然纯质的兰。仙君的美,是不落俗套的美,无论是第一眼还是到现在,她依旧能感觉到不一样的怦然心动。

有一种人有毒,即便坚定信念浅尝辄止,也还是会无法自拔地上瘾。之前的相处,她几乎使出了全部手段,拿女人最大的本钱去引诱,那时的她,和提剑执行猎杀没什么两样。现在呢,纯纯粹粹的她,或许还带着姑娘的羞赧,紧紧裹着那件袍子,望他一眼,脸上便红晕浅生。

“你……”几乎是同一时刻开口,崖儿笑了笑,“你先说。”

他也不大自在的样子,想说什么好像一瞬都忘记了,只得含糊应对着:“你渴么?我去给你找水喝。”

心里有脉脉的温情涌动,她莞尔道:“不渴,你别走,哪儿都别去。”

他本想起身的,重又坐下了。她还是挨过来,驯服地靠在他怀里,两条细细的臂膀从男人宽大的广袖里伸出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天亮了你还要追缉我,天亮之前你是我的人。”

他分不清她的话是真情还是假意,听上去蘸了蜜,只怕又是她脱身的手段。

他苦笑,“你放心,我今日不抓你,你身上有伤,我胜之不武。”

她微怔了一下,“你觉得我又在给你灌迷魂汤么?其实你不用怀疑,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我对你亦相同。我们江湖儿女,不兴扭扭捏捏那一套,我喜欢你,抛开你是官,我是贼那一套,你喜欢不喜欢我?”

这个问题问得太直接,让他一时难以招架。其实不管她是不是贼,他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可他又怕,万一她套出他的真心话,会更加有恃无恐。然而有恃无恐又怎么样呢,最坏的后果不就是如此了吗。

她的眼中有流动的光,只是看着你,便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彼此离得很近,她咻咻的气息几乎与他对接,他垂下眼,浓重的眼睫盖住那扇窗,“我……这段日子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