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宿命相对

夜更深。

天心明月流光,照着独立的楚煜。

他忽然走下台阶。

寝殿在右边,可他并没向右转,反而转向左边,去往相反的方向。

月夜寂寂。

他一路踏着月色,走入一处宫院。

院内有一座殿宇,但却没有灯光,因为这里没人住。这个宫院已空了一年有余,一年两个月又十三天。

他走上石阶,推开殿门。

咿呀!

门枢转动声中,淡淡檀香飘出。

他不觉一笑。

皇姐不喜欢檀香,但是他喜欢,所以他每一次来,都会点上一会儿。

这让皇姐很无奈。

“你喜欢便罢,何苦拉上我?你这会儿点得高兴,可等你走了之后,我要晾上好半天,也去不掉这个味儿。”皇姐这样说。

他听了只是笑。

等到下次再来,仍旧照点不误。

皇姐无可奈何,也就不管他了,认为他心生淘气,一心捉弄她。

其实并非如此。

他一点也不淘气,更不想捉弄皇姐。他点起檀香,只为留个印记,留下他来过的印记,仅此而已。

为什么喜欢这样?他也想不明白。

楚煜摇头莞尔。

殿内黑沉沉的,辨不清东西。可他却驾轻就熟,径自走到烛台边。

嚓!

烛火亮起。

光晕淡淡柔和,照亮殿内一切。

他并没有坐下,反而执起烛台,在殿内悠悠闲步。

他走得很慢,看得很细,似乎要把一切印在眼底,烙在心头。整个殿内看过一遍,蜡烛已烧去大半。

他换上一根新烛,走到书架旁边。

架上有个小盒。

他轻轻拿下来,轻轻地打开。

盒中全是檀香。

他一个个取出来,一个个都点上,又开始四下闲步。但这一次,举凡所过之处,他全都摆上檀香。

书桌上一个,书架上一个,妆台上一个,床头上一个,窗台上一个,琴案上一个。

就连四个墙角,也都在地上摆一个。

所有的檀香遍布殿内。

香气缭绕。

整个空气中弥漫檀香,仿佛无形的细线,千丝万缕散开,缠上画梁,缠上窗棂,缠上锦帐,缠上琴弦……缠绕住殿内一切。

解不开,剪不断,仿佛再也散不去。

楚煜浅浅一笑。

“皇姐,你可知我为何喜欢檀香?因为它余味幽长,会留香很久。但可惜的是,纵然再幽长的香气,也总有散去之时。哪怕点得再多,点得再久,都终会消失殆尽。”

他浅笑独立,喃喃自语。

“皇姐,我知道你快回来了。可等你再回到这里,檀香味就没了。而且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了。”

香雾越来越多。

烛火越来越暗。

柔光透过层雾,越发朦胧迷离,雾中人影隐约,犹如一室幻梦。

檀香还在烧。

那一个个点燃的香头,像昏暗中隐现的精灵,似要释尽自己的生命。原本幽淡的香气,此刻竟变得浓郁。

浓得让人心悸。

殿外夜色深沉,整个皇宫死寂。

在这个沉寂的夜半,都城外却并不平静。复国大军在城外驻扎,正筹划下一轮进攻。

楚卿还在大帐中,对面坐着宇文初。

二人刚结束商议。

他们已攻城两天,但仍未攻破城门。

这也难怪。

此处可是皇都,是最后一道命门。就像人的咽喉,割破就真的死了,只要能撑着不破,便还能苟延残喘。

但又有什么用?

她不禁垂下眸,说不出什么滋味。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楚煜也不开城投降,看来自己这个弟弟,已打算宁死不屈。

宁死不屈……

呵!应该说死不悔改才对!

他弑父杀兄,还死不认错!他为什么不认错?!他怎么能不认错?!其实只要他认错,她就会……就会……

楚卿心中一阵苦涩。

她就会怎样?会饶过他么?会么?

父皇和皇兄的死状刹那闪现,她猛地闭上眼,心如刀割。

她若饶过楚煜,又怎对起父兄?

罢了!

各人犯下的错,就要各人承担。楚煜杀死父兄,血债该他承担。她若杀死楚煜,也担上这债就是!

她忽然站起身。

宇文初看着她,不由也站起:“公主殿下?”

“明日一定要破城。”她说完走出大帐。

帐门掀开又落下。

宇文初独立帐内,望向犹自波动的门帘,心中无声长叹。

她已不想等了。

因为她很明白,等不来楚煜的投降。因为她更明白,不论再等多久,不论再拖多久,也总要面对那一天。

姐弟相残的一天。

这一天终于到了。

长久以来,复国是她唯一的心愿。为了这个心愿,她已经历太多,多得让她无暇静心,去直面内心的事实。

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念念不忘最期盼的,其实正是她最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