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第4/6页)

卢毓清凌凌的目光往皇帝面上一转,分不出皇帝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只得上前来,铺纸磨墨,余光中见皇帝果真转动着右腕活动,心中的猜测便也烟消云散,主动道:“臣写字快,陛下这几日若是不便,便都由臣来写吧。”顿了顿,想着皇帝每日要给那么些奏章写意见,也着实辛苦,又道:“其实若不是那顶要紧的文书,非得陛下亲笔来写。旁的臣都能代劳。”

刘协见他老实了,揉着一切如常的右腕,腹中暗笑。当初卢植故去,长子次子都病故,只留下一个不满十岁的幼子卢毓。这四年来,他可谓是将卢毓带在身边养大的。卢毓幼时文弱,身子骨并不算康健,十一岁与十二岁时,分别染了两次风寒,昏沉数日,险些救不过来。当时张仲景等人还未入长安,全靠宫中医工诊脉开药。卢毓病中昏沉,有几次已不能下咽,旁人都不敢硬灌,最后还是刘协亲手来的。等病好了,这孩子倒是活蹦乱跳,浑然不知自己在生死线上走了两遭,倒是看顾着他的刘协着实心累。

经张仲景调理了大半年后,卢毓身体素质比从前好了许多,跟皇帝软磨硬泡着在北军讨了一个小职位,每日跟着淳于阳去巡营。卢毓很当成一回事儿,不管是酷暑还是严冬,不管是凌晨还是半夜,从不叫苦叫累,有些头痛脑热的,也自己硬撑着不说,后来有一次诵书时高烧,虽然背诵的内容毫无遗漏,人也口齿清楚,但脸都已经烧得通红了,还是被皇帝看出了端倪。君臣二人,就卢毓在军中的这桩差事上斗智斗勇,已有一段时日。

刘协此刻腹中暗笑,口中却道:“你要代朕把奏章都批了?朕可算知道从前的权宦是怎么来的了。”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早要离席谢罪,惶恐不安了。

卢毓却只是清俊双眉微蹙,大约觉得自己跟权宦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给皇帝调侃一句也没什么,只将笔尖蘸饱了墨汁,一脸认真道:“陛下要写什么回信?”

“先写给子脩,”刘协一面想着,一面道:“你此前的来信,朕已收到。张绣已到长安。朕要他做了段煨的副将。这家伙现在看起来是老实些了。你上一封信中说张杨找你探听长安情况。这是很正常的,你不用为朕担心。不只是张杨这一处,冀州袁绍,寿春袁术,乃至天南海北,异族杂种,都在等着长安的消息,看大军南下后,朕与羌人这一战,究竟是谁输谁赢。若是长安不能一举镇住西北,那这些豺狗便要群起而攻。所以对西北这一战,不容有失……”

卢毓耳中听着,笔下写着,小脸上神色渐渐端凝起来。

一时未央殿中,伴着皇帝低沉的话语声,唯有毛笔擦过纸面时轻微的沙沙声,与偶尔一阵的遥远风声——至于那鹅毛般的大雪,落下时是悄然无声的。

而张仲景接了皇帝的命令,每隔几日便往士孙府中给老大人看诊,这日在府外却又遇见了那位站在驴边的矮小文士。

“你吃药了吗?”张仲景径直问道。

王粲见又是这晦气医官,待要避开已来不及,到底是皇帝派来的人,王粲也不想得罪他,便敷衍道:“已吃过了。”

张仲景走到他面前来,仔细看他面色,俄而摇头,叹气道:“你这个人,怎么讳疾忌医,没吃药还要骗我说吃了。你这样下去,真要四十岁便落眉而死吗?赶紧听我的劝,回家好好吃药,再晚了可真就没救了。”

王粲被他说得心中发毛,一时嗫嚅,看他走入士孙府中,自己愣了回神儿,扯一扯驴耳朵,听着那嗓子驴叫,才又高兴起来,牵着驴走在初春雪化后泥泞的路上,低声道:“过几日士孙老大人回了乡,我便同文始(士孙萌字)一同去往荆州,再不见长安这些神经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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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金城,镇西将军韩遂在温暖的大帐中,观赏两名光着膀子的力士比武,一圈武将都围在帐中,时而齐声叫好,时而又惋惜叹气。

韩遂居中坐了,手中拎着一根啃了几口肉的流油羊腿,来一口烈酒,正觉浑身火辣辣得舒服,忽然见大帐帘幕被掀开一道缝隙,闪身进来一名亲兵。

“将军,征西将军马腾来了。”

韩遂兴致被打断,有些不悦,嘟囔道:“他不好好在汉阳待着,跑我这里来做什么?”话虽如此,但听到帐外脚步声匆匆,知道马腾就要进来,韩遂还是换了一副笑脸,起身相迎道:“老弟来得正巧,看这一局是谁输谁赢。来人,给客人上酒!”

马腾快步而入,面上忧色不加遮掩,苦笑道:“文约(韩遂字)兄好兴致,兵临城下,面不改色。老弟我却做不到,连夜来投奔你了。”

两人虽然同在凉州,但马腾在汉阳,距离长安更近,有什么事儿也自然是马腾先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