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丧就像铁锈一点点堆积起来(第3/3页)

这个道理很简单,认识它却需要很久。只有简单平凡的盐,才能止住腐烂。

很晚了,柏万福还没有回来。虽说只是上下楼的几步路,但他执拗地留在诊所,等候着电话。

贺顿已经蒙蒙眬眬地入睡了,柏万福回来了,推醒贺顿说:“我送给你一个礼物。”

贺顿是个喜欢礼物的人,惺忪睡眼四处张望,说:“又不逢年过节的,好像也不是谁的生日,送什么礼物?”看到柏万福两手空空,说,“你骗人!”

柏万福说:“我不骗你。真的有个礼物。我刚才约到了大芳,又查了你的时间安排,约她明天下午三点来。”

贺顿一下子睡意全消,说:“是她打来电话吗?”

柏万福说:“正是。”

贺顿看了一眼挂钟,说:“这么晚了。”

柏万福说:“我知道你在意她。她若来,决定很可能是在半夜时分作出的。此念一起,她会马上打电话……”

贺顿说:“半夜有录音电话值班。”

柏万福说:“我知道。但是以她的性情,如果没有人接待,只是电话值班的机械应答,她一定会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机会稍纵即逝,很难说她还会再积聚起勇气……”

贺顿说:“所以这几天你就天天晚上守在诊所接听电话?”

柏万福搓搓手说:“是啊。守株待兔,有了收获。”

贺顿很感动:“谢谢你的礼物。”

柏万福说:“其实这件礼物是你自己送给自己的。你的诚意让大芳终于来了。”

说不清这是贺顿和大芳的第多少次会面。

大芳的气焰不再那样嚣张,怯生生地说:“你还愿意见我?”

贺顿说:“谢谢信任。”

大芳说:“除了你,我真不知道还能找谁。”

贺顿说:“其实有一个人永远和你在一起。”

大芳大惊,说:“谁?我怎么不知道?”

贺顿说:“那就是你自己!”

大芳说:“你这是耍我。所有的人都和自己在一起。”

贺顿正色道:“并不一定。很多人是分裂的。”

大芳说:“比如谁?”

贺顿道:“比如你。”

大芳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得了精神分裂症?”

贺顿说:“那是精神科医生的事,我并没有这样说。但这并不表明你发展下去,就一定不会染此恶疾。”

大芳说:“危言耸听,证据何在?”

贺顿说:“作为你的心理师,我已经烦了。”把切身感受说出来,是一步险棋,虽然它是实话。

大芳并没有恼羞成怒,反倒像碰到了知己,说:“你以为我就不烦吗?我比你更烦!”

贺顿说:“好事。”

大芳说:“你幸灾乐祸?心理师不应该这样没有阶级感情。咱们两个一起烦了,怎么是好事?”

贺顿说:“物极必反,才会寻求改变。”

大芳说:“我一直在寻求改变,否则我不会厚着脸皮又到你这里来。”

贺顿说:“因为你想改变,我才和你在一起。大方向是一致的。”

大芳说:“从哪里改变呢?”

贺顿说:“从你脸上的笑容。”

大芳说:“笑容?我一个半老徐娘,现在又成了寡妇,怎么会有什么笑容!”

贺顿不慌不忙地拿出一面小镜子,说:“我也很奇怪,当你说到大小老婆的时候,你的脸上就是出现了笑容。”

大芳真的拿过了小镜子,照了照看了看,说:“那是不可能的。”

贺顿不急于纠正她,问:“当你提到小老婆的时候,你想到了谁?”

大芳说:“我想到了那些甘当小老婆的女人。”

贺顿的目光如同雷达,窥视着大芳的面庞,在说到“女人”的时候,她看到大芳面色猛然忧戚,好像在追思什么。

上一次放掉了非常关键而费解的转折,这一次,万不能再让它溜走了。

贺顿说:“除了那些女人,你还想起了谁?”

大芳沉吟半晌,突然泪水涌上了眼帘,这使她那浮肿的眼泡水光四潋,她说:“我想起了一个人……”

贺顿追问:“谁?”

大芳哽咽起来,捂着脸:“我不能说。”

贺顿说:“我猜如果说出来,会让你很痛楚,可是,如果你想改变,你就要尝试着说出来。”

大芳像个小女孩一样仰着头说:“一定要说出来吗?”

贺顿说:“一定。说出来,它就没魔力了。”

大芳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哆嗦着嘴皮说:“那个人,是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