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是对地位的变相尊崇(第2/4页)

贺顿频频点头,目光笔直地注视着沙茵。头点的是那样的恰到好处,下颌轻探不疾不徐地向前敲打着,好像信鸽在啄食一碟看不见的小米。

沙茵惨叫起来说:“贺顿,求求你!看在咱们是同窗好友的分上,你就别这样给我标准的倾听回应了,于心不忍。我希望看到一个真实自然的反应,你可以仰天长啸也可以呆若木鸡,只是不要这样给我一个面具。”

贺顿说:“难道老师教咱们倾听的时候,不是反复要求这种姿势吗?要知道,我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修炼过许久,才算基本合格。你要我改换门庭返璞归真,就会坏了我的武功。沙茵,虽说咱俩是好朋友,这件事上我也要置若罔闻。你知道吗,即使在睡觉的时候,我都要戴着心理师的笑容。”

沙茵是息事宁人的好女人,说:“好好,就让心理师的笑容变成你的第二张面皮吧。好在你千锤百炼的这一笑还中看,我也就忍了。不过说了这么半天,都是我在唠叨,你的答案可点水不漏,不公平!”

沙茵微笑着说这话,谁料贺顿突然不悦,说:“这么一点小事,你就觉得不公平了,那你生在城市,从小吃香的喝辣的,那么多和你一般大的女孩子,生在农村,吃不上喝不上的,有谁可曾想到她们的公平了?”

沙茵并不生气,要想让一个幸福的女人生气是不容易的。她笑笑说:“贺顿,看不出,你还是一个热血青年。如果你生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一准会参加红军。你父母幸好是医生,若是地主,你会把他们的田地拿出来共产。”

这些话提醒了贺顿她是谁,就渐渐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起沁人心脾的甜香,不远处有一个烧制冰糖葫芦的摊子还没收摊,冒着气泡的冰糖呈现出令人欢愉的松香色,在冰冷的空气中为鲜艳的糖葫芦穿上透明的嫁衣。冰糖葫芦羞怯地看着过往的行人,不知道哪一口洁白的或是虫蛀的牙齿将让它粉身碎骨。

沙茵说:“我请你吃冰糖葫芦。你要山药的还是要栗子的?”

贺顿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但她矜持地说:“如果我吃,我要传统的山里红的。但是,我不吃。”

沙茵嘻嘻笑道:“要减肥啊?秋天就不必了吧?马上就要冷了,大家都裹在厚厚的皮毛中,谁看得清谁啊?减肥是夏天的事业。”

贺顿是多么想吃山里红啊,但是,她有重任在肩。此刻,她看着一边吃着橘子瓣冰糖葫芦一边小心地看着地面以防踉跄,怕竹签扎着嗓子眼的沙茵,能够感到沙茵内心的善良和对没吃上糖葫芦的同伴的歉疚。这是一个好机会,机不可失。她对沙茵说:“我最近买资料的开销比较大,家里的钱一时没有寄到……”

她只把话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大家都是学心理学的,话讲到这个分上,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借钱是很忌讳的事情,贺顿走投无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

沙茵把半个橘子咽到肚里,拿出自己的钱包,当着贺顿的面打开。贺顿以为沙茵会挥着瘪瘪的钱包对着自己说,你看,我实在是没有富裕的钱……在清冷的路灯下,她看到了沙茵的红色钱包像一枚丰硕的萝卜。

沙茵说:“我正准备去买新上市的风衣。你急需,说吧,要多少?”

贺顿举重若轻:“我就要两只袖子。”

沙茵说:“没了袖子的风衣,就成了大坎肩,穿上像民国时期的老太。这样吧,我把整个风衣都借你。”

贺顿解了燃眉之急,十分高兴,掉转话题说:“你估计咱们这次能考过吗?”

沙茵说:“如果卷子上让贴照片的话,估计我能过关。”

贺顿不解,说:“此话怎讲?”

沙茵扬起保养得极好的脸说:“你看我多么像一个心理师啊,慈眉善目。”

贺顿不知说什么好,就什么也没说。在沙茵的脸上,有一种融合了淡泊平实的和善安详,那是多少年的丰衣足食濡养出来的。

路灯是昏黄的。走过灯杆的正下方时,黄色就浓郁些,离得远了,就稀薄些,然而总是黄的。路灯就像一只只挽起的黄色手臂,交替着,接力着,护送晚归的女子。

分手之后,贺顿又觉歉然。倒不单单是没让沙茵穿上时髦的风衣,而是沙茵对她说了那么多贴心的话,她并没有对等的回应。如果把两个人的谈话做一个账本的话,沙茵是纯粹的支出,而贺顿完全入超。

不是贺顿不想说,而是她不能说。当一个人有意识地不说真话的时候,累且辛苦。

走在阴暗而美丽的夜色中,很适宜想:为什么要当一个心理医生?

简单的问题。正因为简单,才不能说真话。连明澈的沙茵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隐瞒了起来,贺顿怎能把心里话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