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汤爱情(第3/4页)

那一日,城市干燥得很,前一天的大风吹走雾霾,北京干净得像个皮肤干燥的女人,两人并肩走在南锣鼓巷,一阵风飘过,扯淡的话碎在风里,触到鼻子、眼睛和手掌心,痒得出奇。

念念抬起眼,扯着嗓子喊:

“你丫为什么不早说?”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去你妈的。”

若非也有一种孩子气,若非的孩子气与扯淡的孩子气不同,若非的是傻气。

半个月后,若非发起攻势,主动约念念去咖啡馆,看她情绪低沉,他从口袋拿出一个口琴,很真挚地吹给她听。若非哈了一口白汽,嘴巴贴在短小的口琴上,吹的是《Sealed with a kiss》,吹得抑扬顿挫,口琴声流淌在没什么人的咖啡馆内。

哪怕这是她最爱的歌曲,她的内心始终还是有一些鄙夷的声音。谁会把口琴带来这种地方,使劲秀自己的才艺?

念念说,别吹了,我心里烦。但她没有说自己的心烦意乱是因为扯淡,那种悲愤和羞辱,只能出现在暗不见光的晚上,风刮得窗户砰砰响,眼泪砸在被子、床单上,陷入棉絮里,悄无声息。

若非看来不知道扯淡和她的事,念念看着若非想,若非的头上同样翘起一撮毛发,但在他的头上就显得没有朝气,同样的一撮毛,长在两个人头上,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若非放下口琴,搓了搓咖啡杯,说好的,我们来聊天,聊什么都可以。你心情这么沉重,是不是爱上了谁啊?

若非无邪地说,你听过一句歌词吗?爱情不过是生活的屁。

哈哈。念念笑了,笑中带着一点悲情。

像一个笨拙的男孩,第一次很急切地要吃一个烫手的红薯,他谨慎地剥开外面的皮,又急急把一小块红瓤送到嘴里。男人对付自己喜欢的人时,大都是这个样子,他小心翼翼,也殷切盼望,结果却烫到自己的嘴。男孩傻气呵呵,全然不知他的一切被另一个女孩看到。

一个星期之后,念念答应了若非,她知道自己不爱他,但却假装爱他,再说他关心自己,总好过一个人哀哀怨怨。最重要的是,她能从若非这儿听到扯淡的消息。

念念和若非处了一个月,若非每天都用邮件写一句情诗,投递到念念的邮箱。情诗的内容有水草,有水仙,有火车和野人。若非写道,遇见念念以前,他就是个浑身长满了毛的野人,住在铁路下,饿了吃水草,想女人了就看水仙,火车时常从他身上碾过,哐啷哐啷地响,风捋直了他的毛,却捋不直他的腿,直到遇见一个女人——是爱情让他直立行走,那个女人,就是念念。

她记得直盯着屏幕时的自己,面对着邮件,感觉若非的柔情都快要溢出电脑屏幕了。念念斜靠在转椅上,感觉自己是一株水仙,于泛着月光的沼泽旁被人折断,很苍白,很轻,很无力。

她后来不止一次地幻想,那首情诗的后缀名如果是扯淡该多好。

即使若非把她蠢笨地卷入身下,她仍止不住地幻想,身上这个男人如果是扯淡该有多好。若非像月光温柔地进入,念念的身体热了烫了,她依旧扑腾出了两颗眼泪,回想到那一晚,一锅鱼汤大火急烧,溢出来一些水。于是眼泪还是从左右眼角分别滑下,滴到床单,她把身子蜷起来,哭得抽抽搭搭。

若非只当是她感动了,他伸出两条藕节一样的胳膊,从背后紧紧地环住了她,若非说,你哭啥。

“我是不是太血气方刚了,哈哈,你别怕,春天就要来了呀。”

日子仿佛歪斜且扭曲的蚯蚓在缓缓前行,直到元旦前一天。

若非说,我们请扯淡吃饭吧。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怎么能认识你呢?

念念说,不要,我懒。

若非逗她开心,他说那让扯淡请我们吃饭吧。他真的要感谢我们,否则怎么能认识我们这么好的朋友?

念念很严肃地说,若非,我们分手吧。

半年后,念念听说了若非结婚的消息,若非给那个女孩开了一个专栏,有很多很多新的情诗,充满了比喻和形容,念念觉得他的幸福如泉水奔淌。

好像寻求爱情的道路是一条大漠中的黄沙之路,风尘仆仆里,你们都被设置了一个任务关卡。

和三个人有关。

天气很干热,嘴唇沾满黄尘,有人告诉你爱情是甘霖,只要往前走,莫回头,翻过这座火焰山,你就能看到它。但火焰山上有火焰,连着天边,通往地平线,烧得漫山遍野,你翻山时身体必然会燃烧起来,你告诉自己这就是寻到爱人前的感觉,燃了自己,看到甘霖时才不会怕。我们爱的爱人,就在前方,它像残阳一样明亮,让你的喉咙有一团火在烧,你说,我爱的人,我来了。

偏偏,让你爱得着魔的人,你遍寻不到,偶有骑着骆驼的旅人路过,他关心你,他说,我也走了很久,从那个山头来的,我这有一口锅,一小壶水,一条新鲜的鱼,我烧了一小锅鱼汤,我们一起吧,你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