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第5/18页)

莫大晃着扁担进来,苏离离奇道:“你不在正堂叫我,跑到这后角门来。恰好我在这儿,不然叫破了嗓子也未必听得见。”

莫大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棺材铺子的大门那是买棺材的人进的,谁没事去找晦气。”

苏离离便赶人,“是是,我这里晦气,你快找个吉星高照的地方去。”

莫大一眼看见木头坐在那葫芦架下,虽穿着布衣素裳,跷着一条腿,却掩不住清贵态度;虽不发一言,却足以令人自惭形秽。世人有高下之分,有贵贱之别,有时是超越性格与心志的。见着比自己优越的人,往往心生愤恨;待见这人落难,便心喜意足。

无论欢喜与仇雠,总不能弥合差别,共做一群。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阶级。

而莫大,一眼瞧见木头便不顺眼,对苏离离道:“听说你上次救了个叫花子,就是这小子啊?”

木头斜斜地靠到椅子背上,也不见恼怒,只默然不语。苏离离叹口气道:“他家人离散,可怜得很,我认了他做我弟弟,你别叫花子叫花子地喊。”

莫大皱起眉头道:“本来就是叫花子,敢做还不让人说吗?”

苏离离仰头看了他两眼,皱了眉,对木头道:“这是街对角莫家裁缝店的莫大。莫大是个诨名。”她转头看了莫大一眼,抑扬顿挫地说,“他大名叫莫寻花。”

木头原本一语不发,此时却极有默契,不咸不淡道:“名字风雅,兼且凑趣。”

莫大顿时涨红了脸,大是不悦道:“离离,你……”

苏离离和蔼地笑着:“什么你你你,我还不知你口吃。”她转向木头,款款道,“莫大哥的爹爹早年逛窑子,与人争锋时失手丧命。他娘亲开着个裁缝店拉扯两个儿子,给他起名叫莫寻花,他还有个兄弟,叫莫问柳。”

她清脆地落下最后一个字,木头眼睛也不抬,毫无起伏地接道:“字字血泪。”

苏离离“哈”地一笑,只觉木头被她刻薄时无辜得可爱,损起人来也不差分毫。

老子逛窑子被打死可谓窝囊,儿子偏还给起了这么个富有纪念意义的名字。莫大生平最恨的便是别人叫他莫寻花,苏离离今天偏要揭他短,他顿觉在木头面前矮了气势,苦脸道:“你就这么护着他,他给你银子了?”

苏离离擦着手道:“我说了,他是我弟弟。你找我有事?”

莫大道:“我听人说定陵太庙闹鬼闹得厉害,今晚想去捉一捉。即便捉不着,也可以见见世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瞧瞧?”

苏离离大笑,“你去挖坟盗墓我还信,捉鬼?你骗鬼吧。”

“你该不会是胆子小,不敢去?”

苏离离笑着摇头,“我不受你激,大半夜的不睡,跑去墓地闲逛。你要去,我别的没有,看在朋友一场的分上,大方一回,杉木的十三圆倒是可以白送一具。”

莫大“呸”的一声啐在地上,“你也太不仗义了,这不是咒我。”见木头望着他吐的口水皱眉,大声笑道,“我以为你照顾这瘸子弟弟肯定闷坏了,才趁着天气好,约你出去逛逛。你既不想去,那就罢了。”

说完抬脚要走,苏离离叫道:“等等。”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水润光泽,斜睨着一转,道,“我至多给你放个风,说吧,晚上什么时候?”

“酉时三刻,我在这角门外等你。”莫大指指角门,大步离去。

苏离离应着,回头见木头默然看着莫大走远。苏离离扑到他椅边,蹲下笑道:“好木头,你别告诉程叔。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来。”她一声“好木头”叫得未免有些亲热,直把木头叫得皱起了眉。本是光润华贵的椴木,也皱成了横七竖八的黄杨渣子。

苏离离不管他的冷淡,按着他右腿无伤的膝盖摇了摇,一脸谄笑地站起来,端着盆子进去了。

这天苏离离吃过晚饭,在院子里逛了逛,便说头疼,早早回房里歇息了。临去时,程叔毫不察觉,木头摆着一张棺材脸横了她一眼,被苏离离瞪了回去。

她回房里换了身深色的短衣,扎上裤角,绾起头发,扮作小厮模样。天刚蒙蒙黑,探头一看,程叔与木头已各自回房,白纸糊着的窗棂上投来淡淡灯火。苏离离踮着脚,猫一样走过正院,蹿出后院角门。

门外莫大牵着一匹马,背了个包袱,包袱束得很紧,只有一把方便铲的铲头露在外面。见了她,翻身上马,苏离离便也踩了镫上去,抓住他的腰带。一路越走越荒凉,苏离离问:“你娘的病还没好?”

莫大叹气,“怕是好不了了。”

“二哥还是没有消息?”莫问柳离家一年,音信全无。

莫大摇头,“没有消息,且再等等看吧。”

少时到了定陵,莫大早已踩好了点,引着苏离离穿丘越陵,往最偏僻的角落而去。定陵,是皇家历代帝王后妃、文武大臣的陵寝,也是藏金葬玉的宝窟。苏离离等着他辨方向时,不知让什么蚊虫咬在了手上,一边抓着,一边皱了眉轻声道:“这禁军也太过渎职,皇陵荒芜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