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面埋伏(第5/9页)

那女人又道:“马跑了可不赖我们啊!我们也追来着,可死活没追上。”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又把眼睛闭了上。

他再次清醒过来时,四周黑沉沉的,已经是入夜时分。

这一回他睁开眼睛,就觉着眼前清楚了许多。他身下躺着的是炕还是床,他分辨不出,上头的天花板是什么样子,他也看不分明,但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被俘,因为手脚都是自由的,并没有绳索加身。

他使足了力气,想要起身,可一动弹,左肩剧痛得让他叫出了声。门外立刻有人走了进来,他喘着粗气扭过脸,见这人是个苗苗条条的中等身量,身上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穿了些什么衣裳。两只手腕露出半截,双手冻得通红。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大皮帽子,这人露出了真面目——是个鹅蛋脸的年轻姑娘,脸蛋和双手一样通红、粗糙,然而长眉明眸高鼻梁,很有一点脏兮兮的飒爽英姿。

她把皮帽子随手一扔,走过来坐到了炕边,一条腿抬起来盘在炕沿上。她低着头,睁圆了眼睛看着他问:“醒了?”

她的眼珠子很亮,瞳孔里含着清光。雷一鸣心里有些发蒙,所以在和她对视了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

她笑着,牙齿很白,一侧的小虎牙微微的有些龅。“真醒了?上午你也醒了一次,瞧我一眼就又迷糊过去了。”然后她抬起头面向门外,野调无腔地大嚷,“你们瞧,这人真活过来了!我就说那支破枪打不出人命来,你们还不信!往后那枪专留着给老六打鸟用吧,那枪的劲儿,也就够打个鸟儿!”

外头有个爷们儿嚷了起来:“可别提鸟儿了,老六的兜裆下午被你踹了一脚,现在还捂着他那鸟儿在地上蹲着呢!”

姑娘听了这话,面不改色。“告诉老六,往后再跟我蹬鼻子上脸地说昏话,别说他的鸟儿,我连他的蛋都一窝端了!”说完这话,她又嚷道,“送盏灯进来!”

一个半大小子端进来一盏小油灯,姑娘接过油灯放在炕沿上,低下头又面对着雷一鸣:“哎,我跟你说,你那马丢了不赖我,可你肩膀上挨的这一枪,确实是我打的,这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道歉。可我也不是故意的,你灰扑扑地从林子里那么一过,我还以为是头鹿呢!”

雷一鸣这才明白过来——要放平时,这绝不是这个野丫头赔礼道歉就能完结的事情。这野丫头开枪的时候,万一枪口往下偏了几寸,这粒子弹就能打穿他的心肺;枪口若是偏向了上方,更能直接崩了他的脑袋!

放在平时,他直接就会毙了这个毛手毛脚愣头青似的野丫头,可现在并不是平时,现在是他的非常时期,他须得比张嘉田更能屈能伸,乖乖躺好接受她的道歉。他扭过脸望着野丫头,轻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野丫头肆无忌惮地盯着他说:“这儿是石砾子山。”说到这里,她一拍胸脯,“我的地盘!”

雷一鸣咳嗽了一声,牵动了肩膀的痛处,登时疼得呻吟了一声。皱着眉头把这股子疼劲儿熬了过去,他的头上出了汗,喘息着又问:“你的地盘?那你应该也是有字号的了?”

野丫头笑笑,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不是平凡姑娘的眼睛。“等你把伤养好了,你出去打听打听,满山红就是我!”

然后她又问:“你呢?你是干吗的?”

不等雷一鸣回答,她伸手就去摸他的领章、肩章,又抓了他的军装捻了捻:“这呢子真厚实,衣裳料子这么好,你得是个官儿吧?”

雷一鸣知道下层的女子粗野起来,可是相当的粗野,可是此刻忽然被她那脏爪子抓摸了一通,还是觉得难以忍受:“我……算是吧!”

满山红收回了手,兴致勃勃地盯着他又问:“那你是哪家的官儿?瞧你这身呢子,你得是个大官儿啊!”

雷一鸣正要回答,然而胸中一阵气短,他想咳嗽,却又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微微侧了身,尽量去痛快地喘几口气。满山红倒是个热心肠,伸手给他轻轻地拍了拍后背——拍了几下之后,她忽然跳下炕去,从个瓦罐子里倒出一碗温水,端过来喂他喝了几口,又问:“你饿不饿?我给你弄点儿吃的吧?”

雷一鸣坐了起来。

坐起来之后,他反倒感觉轻松了些许,因为满山红仿佛是怕他冻着,在他身上压了好几层毛皮褥子和厚棉被。从满山红手里接过一碗成分不明、像米粥又像糨糊似的东西,他慢慢地喝了几口,抬起头来,见满山红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他第一眼就看出这个野丫头年纪不大,如今近距离观察,他越发感觉她年少,甚至偶尔还带着一点儿稚气。女土匪他是见识过的——没打过交道,但是听说过几位,可饶是如此,满山红这种女童军似的土匪,还是让他感到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