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五通和司命(第2/2页)

阴长生身体的痛苦已经无以复加,但他迷迷糊糊的却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服,他全身都洋溢着一种飘飘欲仙的快感。

这是哪里,如此的快乐?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只见眼前飘着一丝丝的烟雾,他想起来了,这里是大烟馆,也只有在这个地方他才会这么快乐。他别过头就着烟灯美美的吸了一口,一股说不上来的惬意立刻传遍了全身。

这里并不是高级的鸦片馆,而是那种最下等的鸦片馆,屋子里肮脏破旧不堪,半人半鬼的吸鸦片的人贪婪的嘬着手里的烟枪。阴长生靠在肮脏的被褥上看着眼前海市蜃楼一样的房间,这间破房子在他眼中如皇宫一样金碧辉煌,他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快乐过。他摘下了脸上的墨镜,旁边一个骨瘦如柴的烟鬼咬着烟枪指着他的眼睛说:“你的眼睛,巴适的很。”阴长生用自己猫一样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和那个人相视而笑起来,他们莫名其妙的笑的浑身乱颤,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是像两个疯子一样笑个不停。

阴长生二十岁那年开始抽大烟,并且很快就上瘾了。因为这件事六爷也不再和他往来了,但他依旧不愿意戒烟,不是戒不掉,是除了鸦片馆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一年前帮他照顾家产的老管家死了,他的亲戚们说他是个野种,没有资格继承阴家的财产,更要命的是这个时候跑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告诉他,他才是他亲爹,阴长生这才知道他真的是野种。家产都被亲戚们瓜分光了,留给他的只有棉花街上那个破旧的小院。棉花街是成都最脏的一条街,整条街上住的都是最不入流的暗娼,为了生计他也在那里利用当起了皮条客。因为这件事六爷狠狠的训斥了他,但他想不出别的谋生方法,他不敢出门,不敢让别人看见他的眼睛,他只想躲起来。这座小院并不大,每次嫖客和花煞欢爱的喘息声他捂着耳朵都能听的一清二楚,他不想听,他不想做这种事,可是他需要钱,他只能想出这个挣钱的方式。他浑浑噩噩的活着,也在浑浑噩噩的逃着,大烟馆是他唯一的避难所。

身上的钱花光后,阴长生被老板赶出了门。他一边摇摇晃晃的走在南河边,一边伸手拨开眼前飘拂的柳丝,凉风送来初秋的味道,他突然想到现在是芙蓉花开的季节了。他一边迷迷糊糊的在柳丝间走着,一边吟起了他最喜欢的那首《木芙蓉》:“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后霜前着意红。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

“阴长生,你给我站住!”

他正梦游般的走着,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喝住了他,他迷迷怔怔的四处环顾着,发现原来是梁九凤双手叉腰怒气冲冲的站在那里。她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时光把她从一块顽石渐渐雕琢成了莹润的美玉,她一双大眼睛比童年时还要明亮。她走过来生气的问道:“你是不是又去抽大烟了?”

阴长生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你管不到我,你怎么比小时候还讨厌。”

“看看你都成啥子样子了!走,跟我回去见我爹去。”梁九凤说着就要来拉他。

“你走开!不要碰我!”阴长生胡乱的挥着手想把梁九凤的手拍开,但他刚抽过大烟,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他一个没站稳踉跄了几步就跌倒在了河边,他的墨镜掉进了河里,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他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流血了,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这时他瞥见了清亮的河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消瘦的脸看上去如同鬼魅一般,他惊恐的想,这是他自己吗?

梁九凤看见阴长生流血了赶紧过来要搀他起来:“阴长生,你快起来。”

“你滚!”阴长生怒吼着胡乱挥舞着胳膊,“我不起来!”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失声痛哭起来,但哭着哭着又像个疯子一样笑了起来,他对着河里自己的倒影又哭又笑,口中不停的喃喃着:“我不起来,我不起来。”

周围的景色暗了下去,他重新陷入了一片茫茫的黑暗中,他在不见底的黑暗中上下沉浮,他的心中不停的喃喃着——

我不起来,我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