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游园惊梦

木质的楼梯一级级向上延伸着,程涛的马靴踏在楼梯上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望江楼里听上去格外响亮。突然他脚下的楼梯和周围的墙壁轻轻晃动了一下,梁上就开始扑簌簌的落下灰来,他不由掩住口鼻轻轻咳了一下。刚才应该是地震了,最近成都总有这种小地震发生。

程涛上到二楼停住脚步,环视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堂。下午的阳光斜射进来,把描着花的画屏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所有凳子都整整齐齐的倒扣在桌面上,朱漆的桌椅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卖花花洋碱,退油洋碱。”四下里静悄悄的,外面货郎叫卖的声音清晰可闻。阳光勾画出一身戎装的程涛修长的身影,他的军帽在他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笼罩在阴影中的眉目看上去俊逸又带着些许的温柔。

画屏边的桌子上摆着一台老旧的唱机,程涛摘下白手套轻轻拂了拂唱片上的灰尘,他把唱针搭上去,唱片吱呀呀的转了起来。缠婉转的唱腔从唱机中传了出来,唱的正是牡丹亭里柳梦梅的唱段。

程涛微闭了双目和着唱机轻轻哼了起来,他的声音浑厚又清越,抑扬顿挫的音调里透着古典的优美,他微微摇摆的身姿如风中颠摇的杨柳,纵是一身军装也仿佛就是那游园惊梦的翩翩公子柳梦梅。他的声音在阳光里盘旋萦绕,在空旷的望江楼里回荡着。

一曲终了,唱机里三弦拨动引入旁白过场,此处该是杜丽娘出场了。程涛屈起手指轻敲着桌面和着三弦的节奏,转轴拨弦三两声后,一个如莺的女声在他背后响起:“这位相公好生面熟,你可还把奴家在心里记挂?”

程涛转过身来,他看到在厅堂的中央站着一身青色衣裙的泉镜花,近黄昏的阳光给她全身披上了一层淡粉色的薄纱,她看上去姿容旷世,宛如天人。程涛吊起嗓子按着戏里的念白说道:“只恨香魂不得遇,我曾何处与小姐相识?”

泉镜花微微一笑,一双玉一样的酥手翻了个腕花,她用昆曲的花腔答道:“这位相公你留心想想,我们合该是曾在梦中见。”她轻移莲步款款走向了程涛,和着唱机且歌且舞了起来,那点缀着一颗泪痣的眼睛噙着说不尽的风情。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我从那深闺之中奔逃出,不过是想和你温存一晌眠。忘情歌舞的四季葱就如同一个梦境一样,周身散发着慑人的美。

唱机里的音乐停了,泉镜花收住了曼妙的舞姿向程涛福了福道:“献丑了。”

程涛沉默了片刻,举起手缓缓的鼓起了掌,他叹了口气说:“就算是汤显祖本人,也想不到他笔下的杜丽娘会如此美妙。”

“杜丽娘是谁?”泉镜花问道。

“就是你刚才唱的那出戏的主角,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唱的是什么吗?”

泉镜花摇了摇头淡淡笑着说:“我只是唱而已,并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我也不懂得。”

程涛告诉她:“你唱的是《牡丹亭》。”

“牡丹亭,”泉镜花轻轻的重复了遍这三个字,“多美的名字,这是出讲花的戏吗?”

“不,是讲情的,而且是死者可以生,生者可以死的人间至情。”

泉镜花微笑着说:“我不懂什么是情,就像我不懂什么是姹紫嫣红。”

程涛将双手背在身后望着窗外说道:“没人知道什么是情,牡丹亭的题记里就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爱上一个人,就好像你不知道一朵花什么时候会开,一滴雨珠什么时候会落下,但你一旦为情所俘,那将是世界上最奇妙的感觉,就仿佛——”程涛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转过身望着泉镜花的眼睛说:“就仿佛有一天你突然看见了姹紫嫣红是什么。”

泉镜花听了他的话,绝美的双眸深处突然起了一阵波澜,她美的令人炫目的脸瞬间漾起了些温暖的人间烟火之气。程涛走到她面前停下低头看着她说:“你好像很喜欢诗词,你会的多么?”

泉镜花摇了摇头说:“不多,都是听别人说的,别人说了我就记住了,我不知道那些诗讲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很美。”

“我也喜欢美的诗,我最喜欢的一句是看取三春如转影,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程涛望着她的眼睛说道。

泉镜花的眼神微微恍惚了下,她想了想慢慢说道:“似乎是折来一笑是生涯。”

“没错,就是这句,你记得是在哪里听到的吗?”程涛放低了声音温柔的问道。

泉镜花回忆着说:“扇子,醉花阴的檀香扇子……”

“果然。”程涛牵起嘴角轻轻笑了,他那被阳光浸润的温柔双眸如暴雨将至的天空一样骤然汹涌起浓重的暗影,他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抽出了腰间的马刀就向四季葱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