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细品凡尘韶光染

明承九年,腊月二十八,沈宅。

卯时梆子刚敲过第一下,吟香就端着热水走了进来,见我已经起了身,她麻利地一边绞了帕子递到我手中,一边道:“姨娘,昨儿您吩咐下去的那些事儿,仆妇们都已经开始张罗了,秋妈妈那边的意思是这窗花最好今儿能贴完。”

自从我开始帮夫人打理内宅庶务后,吟香也跟着我学起了如何理家,我看中她安分诚实,做事又够细心,便让她在夫人跟前露过几次脸。这大半年下来,她已经能单独处理一些本就按着规矩走的琐事儿了。

是以这会儿听了她的话,我擦了把脸就点头道:“这事儿你帮我盯着,回头若是夫人问起,我就找你。”

“哎,哎。”吟香连应了两声,方才专心地伺候了我洗漱,然后又仔细地帮我打扮了一番后,便和我一路穿堂越厅,去了暖香坞。

我到的时候,正巧遇着侯爷要出门,我慌张地冲他福身请了安,然后恭敬地侧身站在了一旁,直到他出了暖香坞的外厅后方才转身进了东稍间。

稍间里暖烘烘的,屋正中的银鎏炭炉里银丝炭烧得正旺,只见夫人一脸素妆,正盘腿坐在热炕上,一边逗着咿咿呀呀咬着竹制拨浪鼓的承哥儿,一边同正在吃早膳的熙姐儿闲聊。

见了我进屋,夫人抬头淡淡一笑,然后朝她对面的空位抬了抬尖尖的下巴道:“没用早膳呢吧,在这儿陪我吃点。”她说着,便转身把还在扯着拨浪鼓的承哥儿交给了奶娘,然后又语气平缓地吩咐了奶娘一声道,“仔细哥儿别把拨浪鼓上的两颗小珠子咬下来吞了。”

奶娘诚惶诚恐地应了声,随即便抱着哥儿去了小里间。

夫人自生了承哥儿之后,就接下了外院生意上的一些琐事,所以我依然帮着夫人打理着内宅。虽说大周宗妇鲜少有主外的,可自从我由夫人带着帮她管家后,也总是暗中佩服她年纪虽轻,却心思缜密不输男儿。

早些时候,府上一些资历老的丫鬟妈妈们还会在背地里嚼我的舌根,说我钟霈晗也不知给夫人灌了什么迷药汤,以至于夫人竟这般将小半的内宅庶务交由我来打理。

我当时只觉骑虎难下,一边是夫人的重托,一边则是大半个侯府的流言蜚语。连素日里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康姨娘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异样了,就更不要说那咋咋呼呼总是怕事儿闹得不够大的梅姨娘,她私下便问过我好几次,到底我偷偷给了夫人什么让她心动的好处。

日子一长,这些话自然也就传到了夫人的耳中。

我还记得,那日她喊我去,足足和我聊了有一个多时辰,可偏在我快要走的时候,夫人都没有和我说过半句关于那些流言的事儿,末了还是我自己有些按捺不住地问出了口。

谁知夫人听了,却云淡风轻地笑问道:“莫非姨娘觉得做这些事儿是被我逼的?”

我闻言,直接摇了头,夫人又问道:“那姨娘是觉得自己没这个能力可以把我交代的事儿办好?”

这次我犹豫了一下,又一次摇了头。

夫人的脸上顿时神色愉悦:“既如此,姨娘又有什么好怕的。”那语气,斩钉截铁。

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夫人低眉浅笑的模样,端的是质傲清霜,仙姿佚貌。其实夫人的美并不在容貌而在气韵,我自认在后院鲜少能见可胜过夫人气韵的宅妇,夫人的宽和与从容也是与生俱来的,便是旁人怎么学都学不到骨子里的。

“姨娘在想什么,举着筷子发呆?”

就在我思绪翩飞之时,一旁有个清脆如铃的声音轻笑了起来,我回了神,扭头去看,却见一旁的熙姐儿正用手轻掩着嘴,睁着一双清澈如幽泉的眸子冲我无声地笑。

我连忙尴尬地放下了手,然后故作镇定道:“让熙姐儿笑话了,我这儿在想,回头打糕的时候,让妈妈们在上面点什么花样子好看。”

“今儿就要打糕了吗?”熙姐儿眼睛一亮,清然的笑容似瞬间能将整个屋子融化一般,令人心里觉得舒服。

说起来熙姐儿生在明承三年十月,今年虽才满七岁,却已是生得亭亭玉立,活脱脱一个小美人坯子。夫人对姐儿讲究贵养,姐儿长得似侯爷,气韵却完全遗传了夫人的优雅清然,小小的年纪,举止言谈间皆是一派大家闺秀之姿,让人瞧了就不禁从心里头喜欢。

“对呀。”我一边想着一边点了几下头道,“姐儿爱吃红枣,回头我吩咐妈妈们在糯米里和些枣泥进去,专门蒸给姐儿吃。”

“好。”熙姐儿眉眼弯弯地应了一声,随即便冲夫人行了小礼,然后先出了稍间。

目送着姐儿那娇小明媚的身姿消失在厚重的锦缎门帘后,我方才收回了目光,然后压着声音道:“夫人……昨儿傍晚的时候空安寺来了消息,说……谢家妹子怕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