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流华里·先母梦魇(第3/4页)

六娘子话音刚落,在座的几个人脸色皆变。

三姨娘吃惊地张了嘴,三娘子眼神一敛,脸上怒意尽退,而七娘子则是满脸的不解,四姨娘呢,也仿佛是个没听懂的,左顾右盼,依旧紧紧地咬着嘴唇,七姨娘则识趣地,干脆捂着嘴后退了一小步。

六娘子定睛去看林氏,只见她瞪着大大的眼睛,似倒吸了一口凉气。

“母亲的样子我已经不太记得了,还是依稀从外祖母收藏好的画像里瞧见过几回。可即便不记得,我却能知道那梦里来回的女子便是她。”六娘子说得哀怨,眼神无焦,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这些年来我从未梦到过母亲,偏回了家,她便日日在我梦中徘徊,头两次我也怕得要命,但她却不似要害我的样子,温柔慈爱,只是那模样真的瞧不清……”

六娘子一边说,一边听到一旁一阵阵倒抽的冷气。

是了,没错,她口中的“母亲”,可不是高坐在众人之上的林氏,而是已故的赵舜华。

大周子民对鬼神之说向来信从,拜神拜仙拜庙,这些都是因为根深蒂固的信仰。可偏偏早些年她跟着外祖父在市井街尾见过装神弄鬼骗取银两的假道士,也不知为何,从此就再也没有信过那些鬼神了。

六娘子仿佛陷入了梦境中,絮絮叨叨、轻语不断。林氏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背上不自觉地爬满了凉意。

“母亲在梦里说,很寂寞。”六娘子忽然止了声,一双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氏。

林氏“噌”的一下从交背椅上站了起来,铁青着脸指着六娘子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先母无端托梦,莫非是因为七姨娘要进门的事儿?”今儿个早上,六娘子眼睁睁地看着林氏只手遮天地唱着大戏,她觉得恶心得要死,眼下便怎么也不肯再让她这般作恶下去,“我喊您一声母亲,想必我自己的生母心里定是不痛快的吧。先母的牌位如今应是妥妥地摆在祠堂的,不知母亲您可给我先母奉过茶了?”

大周礼仪,妻妾之间是有严格的上下级制度的,原配和继室之间的等级也很有讲究。原配已逝,牌位立在宗族祠堂,继室进门,虽名义上是主母夫人,可在原配的牌位面前,那却是要行妾礼的。

六娘子一开口,便如将一把铁锥直刺林氏的嗓子眼儿,四座皆惊,连一直只顾着伤心的四姨娘都被六娘子鬼魅般的说辞吓回了神。

“母亲若不介意,我觉着我日日被梦魇所扰,不如母亲让我去给先母奉一杯茶吧。啊,先母梦里还说,她想念四姨娘亲手做的梨花薄荷香料了……”六娘子忽然瞪大了眼睛,手捂着胸口艰难地喘着气,说着说着竟旁若无人地潸然泪下。

她是小辈,有些话点到为止,即便装神弄鬼也要有个分寸。她的身份容不得她胡作非为,方才种种言辞,已是大大地折了林氏的颜面,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当众甩了她一个耳光。她若底气再硬些,林氏大可以因为她的胡言乱语而伺候她一顿戒尺家法。

可眼下,六娘子这一哭,却仿佛她真的是被亡母魂魄所扰,她不得已,也不知所措,只能以下犯上地冒了大不韪,求林氏开祠堂让她奉茶给亡母以念先魂。

林氏气得整个人抖如筛糠,六娘子却是梨花带雨泣不成声……一个早晨,陆家的月然居承受了太多的混乱,结果在林氏的拍案呵斥和四姨娘的晕厥中,众人才慌乱地鱼贯而退。

当天,林氏便气病了,整个月然居闭门不见任何人,连管事的婆子仆妇要来回事或让林氏拿主意,都统统地被挡在了门外。

而三娘子却是悄悄地去了浅草阁由衷地谢了一次六娘子,惹得六娘子哭笑不得道:“母亲的做派三姐姐今日也见识过了,三姐对我的好我谨记于心,我回了府,若没有三姐在一旁时时提醒事事相告,定不会过得如眼下这般有条不紊的,可有些海口我不能夸,夸了就是害了三姐姐,也害了四姨娘。”

“其实我哪里不懂。”三娘子闻言,紧握的双拳无力地捶了捶跟前的炕几道,“也只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逮着一个能帮忙的是一个罢了。”说着,她冲六娘子歉意地一笑,“不过妹妹早上能挺身而出,我还是心存感激的。”

六娘子见三娘子这般说得通,心里不禁也敞亮起来,便是一扫之前的为难,宽慰三娘子道:“可虽说没办法事事与她对着干,但若是四姨娘那儿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我想拦着劝着一二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六妹妹……”三娘子有些激动,其实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承认对于四姨娘的事儿自己前几步就走错了。都道“关心则乱”,这话不假,正因为太在乎四姨娘和她这一胎,三娘子选择了隐瞒,也选择了拉六娘子下水。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四姨娘眼下的处境仿佛更如履薄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