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012年,阿里,成都(第3/5页)

“我知道我什么也弥补不了。”

他好久没有说话,左思安的情绪略微平复,回头看着父亲,他一直悲哀地看着她,略微浑浊的眼睛里映有她的影像,那样小小的一个,一瞬间,她几乎误以为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她想,她轻易给予的原谅固然无法让父亲解脱,她无法克制的怒气也只会勾起更多痛苦的回忆,带来更多伤害,他们已经永远地错过了可以相互安慰扶持的可能。她再次怀疑这次回来是否正确。这时左学军的面部再度有些扭曲,但还是马上挣扎着露出一个微笑。

她敏感地问:“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没事。

“您的心脏有没有痛的感觉?”

“不痛,真的,不用担心我。”

他看上去若无其事,她定一定神,只见父亲头发花白,面孔上的皱纹深刻,完全不复旧日风采,笑容也掩饰不了眼里蕴含的哀伤。她剩下的一点儿起伏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只余下跟父亲同样浓重的悲哀感。

“爸爸,请务必答应我,您马上去做一个彻底的身体检查,同时养成随身携带药物的习惯。”

左学军嘴张开正要说话,却一下定住,面孔再度呈现扭曲,这一次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向后倒去。

左思安一把搀住了他,迅速将他放平到地上,半跪下来拍击他的肩部:“爸爸,爸爸。”

然而左学军已经失去意识,根本没有回应,她转头高声呼救:“快来人,帮我打一下急救电话。”

有人驻足围观,交头接耳,却没人做出反应,左思安一边再次呼叫,一边一手压住左学军的前额,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颌,让他头部后仰,气道打开,再俯身将脸贴近他的口鼻部,发现他已经没了自主呼吸,伸手摸他的颈动脉,也没有搏动。她马上脱下外套,叠起来将他的腿部垫高,解开他的衣服纽扣,让他胸部暴露出来,双手握拳,连续拳击了他胸口三下,然后两只手掌叠在一起,开始有节奏地对胸部做冲击性按压。做了30次胸部冲压后,她再深吸一口气,开始对他进行人工呼吸。只是高原氧气含量原本偏低,做按压又消耗了大量体力,只吹了两口气,便已经气促不支,头晕目眩。

这时一只手扶住了她,高翔急促地说:“我已经打了120,救护车马上就到,你坚持住。”

她点点头,重新开始进行胸部按压,然后口对口吹气,同时检查父亲的生命体征。她陷于一种情感停顿的状态,近乎机械地反复完成着心肺复苏,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高原,已经体力透支,甚至也没有意识到躺在地上的人是她父亲。

救护车终于鸣叫着赶来,医护人员跳下车接手,这时她接近脱力,没办法自己站起来。高翔抱起她,一齐上了救护车。

2 _

左学军在狮泉河镇医院没有脱离危险,医生告诉左思安,她采取的急救与心肺复苏措施为抢救赢得了时间,但左学军除了心脏病发以外,更严重的问题是颅内出现出血,左侧肢体偏瘫,瞳孔放大,处于深度昏迷之中。

左思安要求查看他所有的身体检查结果,医生不免不悦:“我已经把结果告诉你了。”

“对不起,大夫,我在美国做神经外科医生,所以需要看到他的心电图、血压、肾功能、CT、MRI检查结果。”

医生有些惊讶,打量了一下她,二话不说,拿来了检查结果,她仔细看过之后说:“他颅内出血在右侧基底节部位,出血量达到80毫升以上,已经形成肿块,破入脑室,脑干明显受压,具备手术适应征,需要马上进行开颅清除,解除脑疝的可能性。”

“我们医院没有做开颅手术的条件。这样的病人都必须转移。”

“如果不具备开颅条件,也可以试一下微创清除。”

医生苦笑一下:“院里倒是有一套颅内微创清除血肿的基本设备,但原本有一名来援藏的神经外科医生在这里工作,半个多月前已经回了内地,新的医生还没过来。我是一名普外科医生,旁观过那名医生动手术,但从来没有亲自做过这类手术。恐怕还是得等到转院到成都的医院才行。”

“那得多久,来得及吗?”这时施炜带着左思齐赶到医院,她连忙发问。

那名医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施炜抓住左思安:“小安,你做过这类手术没有?”

左思安面色苍白:“手术我做过很多例,但是……”她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正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仍处于半虚脱状态,站立不稳,再加上躺在病床上的是她父亲,她清楚所有可能的潜在风险与并发症,实在不能确定能否进行这样的手术。

高翔扶她坐下:“镇定,深呼吸。”

她坐下,依言合上双眼,努力想说服自己镇定下来,然而心乱如麻,一时无法平静,痛苦地说:“我竟然没注意到他脑部高压,还在明知道他心脏有问题的情况下刺激他,我没法儿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