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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楼的阳台,春风荡漾,荡出简妮心上的涟漪,噗噗有声。

简妮渴望在这美好的夜晚和谁约会。爱情在别处,近水楼台月。简妮心里乱纷纷的。她就是这样的女人,既在虚无缥缈处,又能时时立足现实。

简妮想到的第一个人是索尔贝,她刚把一声“喂”送过去,电话里的索尔贝就能和简妮紧密纠缠,似两根在一起长了一百年的藤。等简妮腾出嘴巴问索尔贝此刻身在何处,答,刚下飞机,刚到印度。简妮差点昏厥。

春风轻轻地吹,种子问蚯蚓:外面是什么?

蚯蚓说:外面是春风,春风召唤咱们到外面去。

简妮想起阿丘。阿丘在第一秒就能接起电话,沉声说,在开会。简妮懊恼地把电话摔进沙发里。电话却响了,是休蝉。休蝉问简妮,在干吗?想不想出来?唱歌?喝酒?泡温泉?简妮轻叹。要是休蝉是索尔贝,是阿丘,该多好。可见人生处处缺憾,处处无奈无聊,简妮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顺带伸出了深深的倦意,假意说,白天工作累了一天,想早点歇着,不出去了。休蝉诺诺,休蝉总是诺诺,仿佛他的愿望永远都是透明轻薄到能轻轻拿起轻轻放下。此刻的简妮只剩下气恼,索性关了手机。她下楼。站在一棵盛开的樱花树下做几个简单的瑜伽动作,无效;又慢跑到广场上,她看见一群年龄参差的女人正在劲头十足地跳舞,风吹杨柳哗啦啦,千江有水千江月。简妮的目光一一掠过那些舞者,她们或舞姿袅娜,或不那么袅娜,但都无限投入、无限激情,似乎身体里积攒了无限的力量要借此释放。简妮站在高台上观望,灵魂出窍,这使得那些舞蹈的人看在简妮眼里,如傀儡木偶。简妮想到索尔贝,想到阿丘,想到休蝉,一阵春风吹来,把灵魂送回到简妮身体里。眼前跳舞的人群再次活过来,简妮看见舞蹈的队伍赶过来、撵过去,向左、向右、向前、向后,退三步,进两步,原地旋转,停顿,向上提升身体,双手有节奏地击打,啪啪有声。简妮不觉笑出了声,她似乎能从每一个舞蹈的人的身上看出一些她们的隐私来。

简妮看见跳舞的人数还在一个又一个地添加,放在花台上的录音机,音乐从《月亮之上》到《荷塘月色》,从《卓玛》到《喀秋莎》,从《遇见》到《珍重》。天上人间,东方西方,相见分别。简妮自觉对音乐旋律的把握,以及身上的那些舞蹈直觉,完全能顺利混进这群跳舞的人中,她并不刻意去模仿这群舞者中谁的动作,而是迅速根据曲子的节奏独创舞步。探戈就探戈吧,那简妮跳的是一个人的探戈,收起,又放开,试探、挑逗,欲擒故纵。怎的又改街舞了?那好吧,如处无人之境,身不由己,身属自己。圆舞曲?简妮觉得自己是虚怀若谷,她把双手收于身侧、身后,点着舞步,旋出一个个小小的圆圈,像受了伤的鸟儿挣扎着渴望到天上去。还是沙漠花朵遇雨,低眉是为了仰起更丰盈的脸?简妮的鞋子早不在脚上了,她的裸足在大理石的光滑地板上,贴紧又分离、飞起又降落,世界喧哗又静止,那些跳舞的人纷纷为她收拢手脚,停下来观她跳舞。人群慢慢围拢,围成一个人圈,只有简妮在中间,舞蹈。她向左,人群向左;她向右,人群向右;她向外,人群扩大;她向内,人群紧缩。从高台上看下去,那场面吸引人心生好奇。只有赤脚的简妮,却像穿着魔女的红舞鞋,难以停下她的舞步。

疲惫终于使得简妮停了下来,她躺倒在地上,收缩起双腿,用胳膊挡在眉前。她看见天上的弯月亮,那么近,又如此远,她听见人群里的笑声、喧哗声、掌声、赞叹声、议论声,如此近,又那么远。

人群终于散开了吧?简妮再次感到清新的、带着花香、草叶香气的微暖的春风吹在脸上、身上,使她有点幸福、有点疲倦、有点伤感地渴望睡去。她也许真的睡着了半刻钟。她忽然醒来,再次感受到身下地板的温热,简妮向四周尽力伸展自己的身体,把身体摊成一个“大”字摆在地上。

简妮在深夜回家,在电梯里待了很久,才发现她忘记按电梯楼层了,终于上到二十四层,打开自家的房门,手上拎着鞋子。客厅灯光璀璨,电视机开着,简妮看见她的丈夫老聃,摊手摊脚地打横在沙发上。洗衣房里的洗衣机嗡嗡有声。不知从哪天起,只要老聃出差回来,都会抢着把自己里里外外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注水洗涤,而平时,老聃是绝不会洗他的哪怕一只袜子的。

听见简妮进门,老聃没抬头,闷声闷气地问,可否忘了他归来的日期?

简妮哧的笑一声:听说外面最近闹禽流感呢,你注意点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