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3/5页)

易连恺扶着牙筷,说道:“也不定事情办得快,十天半月我就回来了,你也别太担心。”

电灯下本来照着热气氤氲的火锅,透着那蒸起来的热气,秦桑倒觉得他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似的。

似乎明明是说着宽慰的话,但心里那块千斤似的大石,如何放得下来。

一来是未免尴尬,二来虽然西方的风气盛行,世代簪缨的大户人家,却还多少带着点守旧的做派,不作兴千金小姐独自出门。

所以每次和易连恺在一起,都是花团锦簇,一大屋子的人。偶尔上大菜馆子去吃西餐,也免不了有很多朋友在场。

所以知道婚礼之后,秦桑才是第一次独自见到易连恺。

那时候除了新嫁娘的娇羞之外,更多的是一种惶恐和茫然。

将来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她是委实没有半分把握。

若是嫁给旁的人,纵然不至于举案齐眉,可是她也不会觉得这样的不踏实。

易家虽然是新兴的人家,可是这样动乱的年代里,又是这样一个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嫁到这样的人家里来,所以当时心里,尽是忐忑不安。

幸好那天易家的客人多,虽然礼节繁复,可是办婚事的人家,自然极是热闹。而且这一热闹,一直到了半夜时分还没有安静下来。

那个时候秦桑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的。虽然做新娘子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而娘家带来的几个女仆,也将拥到洞房里来围观的女客们,敷衍得极好。

可是到了半夜时分,前面戏台上唱的戏,隔得老远老远的一声半声,传到后面来。倒像是很多呢前她同父母一起去名园看戏。

名园的戏台子是搭在水上,隔着半个明湖,那锣鼓喧天和戏子婉转的歌喉,就像隔着一层轻纱似的,有飘渺又冷清,再热闹的戏文听在耳朵里,都觉得有一层疏离之意。

她坐在那里,听着前面飘渺的歌声,一句半句断断续续传来,心底下只是一片茫然,像是一脚踏空了,总没个着落之处。

一直到了夜深人静时分,风雨之声渐起,可是前头的欢声笑语,愈发地明显。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大抵是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她还记得那天听到前面唱的是全本的《花田错》,明明是出顶有趣的滑稽戏,唱念做打极是热闹,可是因为远,那锣鼓的声音咚咚、锵锵锵、咚咚、锵锵锵……听着耳朵里,却像是雨声一般无限凄凉。

雨越来越大,新房里虽然用着电灯,可是照着老派的规矩,还是点了一堆龙凤红烛。酩酊大醉的易连恺被人抬进来的时候,她那时候大约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吧。

毕竟两个人还算是陌生人,这样的情形下见面,总比清醒的时候好。

那时候她就觉得,人生清醒着,还是不如醉过去呢。

易连恺跟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他们到上房去给易继培请安,然后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屋子里正巧没有客人,厨房送了早饭来。朱妈也并不在眼前,她拿起勺子来随意吃了一勺粥。

忽然听到易连恺说:“妹妹,昨天我都醉糊涂了,实在是对不住你。”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呢?只记得自己略有些慌乱的放下了勺子,连耳朵边都烧得通红,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他。

洞房之夜,作丈夫的喝得烂醉如泥,将新娘子搁在一旁,自然很是失礼。他这句话,也大抵是赔礼道歉的意思,可是在她听来,却觉得格外刺耳似的。

其实她根本就是不愿意跟这个人过一辈子的直到结婚进了洞房,才知道自己原来是那般的不情愿。

那天她回答了什么呢,或许什么话也没有说。毕竟她还是一个新娘子,纵然不说话也是正常的,他也只会当她是害羞而已。

不过那是他第一次叫她“妹妹”,虽然是昵称,亦是相敬相亲的意思。

但是从那以后,他就不再这样叫她了。那怕情浓似火的时候,他也顶多唤一声“小桑”。可是后来两人嫌隙渐生,却再也没有那般心平气和的日子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倒想起几年前的情形来,或许是同样的风雨之夜,让她生了这样的感触。

或许是如今家变,两个人离别在即。

也或许是这半年来,动荡不安,让她终究觉得了自己的软弱。

她还记得当初那个晚上,自己独自一个人坐在桌边,看着红烛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洞房里本来布置得很是富丽堂皇,可是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听着冷雨敲窗,风吹起树木的沙沙之声。

而身后的床上,易连恺合衣而卧,酒醉正酣。

在此半载之前,她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的洞房花烛夜,竟然是这样一个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