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099

当年的那一场秋试遇上了数十年难遇的炎热,已经入秋的天气比炎炎夏日还要熬人,一丝风也无,棘闱里的号房狭窄逼仄,那几乎能要每一个考生命的酷热终是诱发了向漠北的心疾。

他时醒时睡地昏迷了大半年,意识模糊期间他看到了无数盏明亮得刺痛他双目的灯,他躺在一张冰冷得足以令他浑身发颤的床上,有叮叮当当冷硬的铁制之物碰撞发出的声音不时钻入耳朵,他更能感觉得到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在一点点划开他胸膛的皮肤,他好似还听到有人在旁叹着气与他说:嘉安争气啊,要活下去啊。

清醒之后的他活下来了,可他却没了生的念头与意志,他拼了命似的撕扯他胸膛上一道缝着密密针线的伤口,旁人只能将他的双手死死反绑在身后,否则他怕是能将那道缝了线的伤口生生撕开,将胸腔里的那一颗跳动的心脏给抠出来。

被绑了双手的他发了疯似的挣扎,以整个胸膛去冲撞那尖锐的桌角,他们唯有将他的双腿也一并绑住,让他再不能胡乱地伤害自己。

可他却仍拼命地从床上滚了下来,匍匐着挪到楼明澈面前,拼尽全力立起身子,跪在楼明澈面前,边磕着头边哭着乞求:“求求先生,将这颗心挖出来替我还给怀曦,求求先生……”

那一声声重重的磕头声有如闷棍般打在所有人心上,然后见着楼明澈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阴沉着脸道:“你想要怀曦死都不能瞑目,你就再继续这样伤害自己。”

自那之后,他没有再闹,也没有再笑,曾经那个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少年变成了石头人一般,不说一句话,也不理任何一个人。

直至阿乌浑身是伤地叼着一只不知在哪儿遇见的同样受着伤的小黄耳来到他面前,睁着一双乌溜溜又可怜巴巴的眼睛蹲在他面前直摇尾巴求他救一救那可怜的小黄耳时,他那有如石头人一般的脸上才终是有了反应。

他忽然跪在了阿乌面前,抱着它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像极绝望的孩子。

楼明澈那时走过来蹲在他身旁问他:“要不要学医?人医兽医随你。”

后来,他便跟着楼明澈学医,他天资聪慧,天赋极高,一点就通一学即会,只是他不愿医人,他将自己还能够给予出来的温和全都给了那些个不会言语的小动物。

再后来,他只带着向寻和廖伯离开了京城,离开了和天府,来到了这衍国之内与京城相去最远的静西承宣布政使司。

向漠北捧着鸟窝的手收紧得其边沿都被他捏得碎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敢去想当年的那一场秋试,他也已经很久很久不敢有将胸腔里的这颗心脏挖出来还给怀曦的想法了。

可他此刻有种今日的日头像极了他参加秋试那一日日头的感觉。

“嘉安。”孟江南松开紧抓着他衣袖的手,将自己的手挤到了他的手心里。

向漠北五指发僵,一动不动。

孟江南轻轻反握住他的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不疾不徐,语气不惊也不慌道:“嘉安,我昨夜梦见我阿娘了。”

向漠北手心冰凉,孟江南的手心却热得有些过分,仿佛能钻入他的手心,一直钻到他的心里,抚平他胸腔里那窒息般的疼痛。

他转头来看她,发现她看向前方,只手握着他的手不放,只听她又道:“嘉安你知道吗,自我阿娘的头七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梦到过她,但是昨夜我在梦里见到她了,她让我抓紧了嘉安的手,一起走下去,所以——”

忽地,她停下脚,仰脸来看他,眉眼弯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嘉安你不能半途丢下我。”

向漠北从她眸中看见了执着与不安。

他将她留在身旁,并不是让她担惊受怕过日子的。

“我不会的。”向漠北也握紧了她的手,与她携着手继续往前走,“只要阿睿愿意,从今往后,我来教他。”

他不能让所有人对他的期望都化成失望。

他承认他胆小他怯懦,只想蜷缩在一个地方永远也不踏出去,可她的手实在太温暖了,温暖得他不想放开,她在往前走,他就只能跟着她往前走。

唯有如此,才不会让她伸出来手的时候抓不到他的手。

“嗯。”孟江南眼眶有些热,她微微转过头去,用力吸了一吸鼻子,很快又回过头来,笑着再一次用力地点头,“嗯!”

孟江南眼中只有向漠北,一个不当心便撞上了正迎面走来的人。

又或是说,对面那人也没有瞧着路,一个没注意也撞到了她。

他们同时抬起头来,同时要与对方赔不是,然当他们抬头瞧清对方时,皆怔住了。

“向、向夫人?”小秋眸中满是诧异,“向大夫?”

“小秋?”孟江南惊道,更多的是因为她脸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