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四姨娘犹豫了, 若是供出二姨娘,赵晋万一去查问,得知自己送礼前去的真正意图, 岂不一点好处都落不着, 还白白损失了那些贵重东西?

可若是不说清楚, 赵晋定然认为她刻意盯着小院别有用心。

一时四姨娘有些心惊,开始怀疑自己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

“爷,是我凑巧听来的,一时高兴, 也没有去查证, 立时就叫人备了礼送过去, 我是真心替爷高兴, 想尽尽心意, 并无旁的意思。”她一脸委屈, 红着眼揪住赵晋的袖子, “爷,是不是留仙关心您, 也是错了?可是留仙就是做不到,不理会您的事啊。”

说着,她甚至滚落两滴泪珠,光滑的脸颊小心贴在赵晋肩头, 一手揪着他袖子, 另一手去抚他的衣襟。

赵晋握住襟前那只手, 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你知陈柔这胎对爷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若叫爷察觉一点儿, 你想要伤害她腹中骨肉的可能,咱们之间最后这点情意,也就彻底尽了。”

他推开她,起身便朝外走。

四姨娘扑了个空,满脸震惊与愤怒,她站起身追上去,嚷道:“爷,您今儿过来,不是为了瞧我,是怕我对付月牙胡同那小贱人,特来敲打我的?”

赵晋已穿过稍间到了明堂,嬷嬷捧着他刚脱下的那件貂绒氅衣小心披在他肩头。

他侧过脸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系好氅衣带扣,毫不犹豫地跨出门槛。

帘子放下来,适才放进来的冰冷气流混着屋里熏人的暖意,化成一团氤氲的雾气。

四姨娘肩膀发颤,气得踢打那夹棉帘子。嬷嬷从后抱住她劝,“姨娘,不可再胡言乱语惹恼官人了,您受的教训和委屈还不够吗?”

四姨娘哭闹了一阵,浑身力气抽光,流着泪跌坐在地上,“他变了,他再也不是嘉凌湖上救了我的那个男人了。我为他受了那么多委屈,他看也不看,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贱人,他竟然这样对我。走着瞧吧,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嬷嬷担忧地抱着她,“姨娘,您可不能错了心思,做出什么不可转圜的事啊。爷这么多年没有子女,盼着有个孩子出生,这是人之常情。您既前头已经做了姿态,不管爷领不领情,总归那陈姑娘该是知道好歹的。上回奴婢送东西过去,那姑娘很是小心,说怕回不得礼惹人笑话。您说,若她真那么得爷的宠,又岂会连个名分都无,连几张皮毛几盒子补品也还不起?爷这些年在外确实多情了些,可到底外头那些人也没一个能进了赵家门。那乡下丫头便是这胎当真生个小子,最终也就是个姨娘,抬进了府里,孩子也生了,还有什么新鲜的?今后大家一个样是守着屋子过日子,时日长了,难道您就不能怀身子?何苦争这一时长短呢?爷迟早知道姨娘您的好心啊。”

四姨娘哪里听得进劝,她低姿态都做了,舍下脸去讨好一个乡下女人,谁料赵晋不但不念她半点好,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她向来心气高,为他做了妾,心里一直是有怨言的。卢氏若当真有个好娘家,兴许这命她也便认了,可分明卢氏不及她 ,卢青阳是个赌鬼,对赵家没半点助益不说,还频频扯后腿,她样样都好,到底凭什么要受这些委屈?

赵晋出了门。

书房的墨纸香令他头疼。

漫天乱飞的雪沫子,一重重往头脸上扑来。

墙边未来得及凋零便被寒霜凝住的叶片尚有绿意,羊皮皂色云头靴子踩在浅薄的雪面上留下一串墨色痕迹。赵晋发觉一个人冷寂久了,意志就会变得软弱,他开始向往一间灯火昏黄的小屋,向往素手捧来的一杯热茶,向往一个可以陪他一块沉默的人。

福喜躬身缀在后面,小心地问:“爷,药堂那边出现的人,不是四姨娘派的吧?”

赵晋眉头比枝头挂着的霜还冷,他勾唇冷笑,“她倒是想,可惜没这个脑子。”

在娘家被宠坏的姑娘,动辄就要投河上吊,拿自个儿的命要挟人,遇事也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再多些手段都没有。这么多年她都没个长进。

福喜松了口气,“四姨娘虽脾气坏些,倒不是个有心计的。”也亏得没心机,就这么都能搅得后院天翻地覆,要是再聪明几分,那才真是家无宁日了。

赵晋眉头没有舒开,在柔儿之前,他也曾有个妾侍怀过孩子,只可惜到了五个月左右,突然吃坏了东西血崩落胎。他暗中查过,几个姨娘甚至太太都有插手过孕妇的饮食用具,打死了十来个仆人,搜遍了整个院落,最后也没得出结论。有人躲在幕后坏他子嗣,几个姨娘就是为此才被他疏远,买了柔儿后,一直不曾抬进府里,也正是为此。

他无法再承受一回,失去子女的痛。

这世上他拥有无数东西,可他最渴望拥有的却只是那么少。这么一点心愿,上天亦不肯给他圆满。家财万贯为富一方,生意做得再大,身边欢声笑语再多,心里空着那块却怎么也填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