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相迎不道远(一)(第2/3页)

太后泣不成声,拉着智容不肯撒手,眼见快要误了吉时,掌礼女官频频提醒,太后指着皇后道:“皇后特地来送你的。”智容对皇后置之不理,只替太后擦拭着眼泪,骄傲道:“郁久闾氏雄踞漠北,可汗更是中原难得一见的英勇男儿,这门亲事再好不过了,阿娘何必伤心?”

太后只怕她说的是反话,心里难受,忙攥住智容的手,对女官道:“带公主去拜见过皇帝再走。”

智容脸色猝然一变,猛地撒开手,冷道:“陛下事务繁忙,哪有那个闲暇功夫?”

太后好说歹说,智容都不肯去拜见皇帝,太后深知智容对皇帝怀恨在心,十分无奈,“你别怪他,他是皇帝……”

智容笑道:“我懂得,陛下有许多身不由己之处。我一个小女子,原本只想在母亲膝下尽孝,可这一去柔然,不仅是郁久闾氏的女人,更是柔然的皇后,以后也只好忘了自己也曾有过父母兄弟,只但愿有朝一日,陛下不要怪罪我。”

皇后听着话头不对,蹙眉道:“智容……”

“阿奴,好孩子,”智容穿过人群,温柔地拉起阿奴的小手,对着他一双乌黑的、有郁久闾氏血脉的眼眸出了神,“等你长大,会记得我这个姑母吗?”

阿奴懵懵懂懂地点头,大声道:“记得。”

“好孩子。”智容眼角一滴泪倏的滑落,背着人飞快地擦了,她挺起了脊背,“走吧。”

智容走得决绝,太后割舍不下,送了一程又一程。到了阊阖门,朝廷百官北面太极殿,静静等着,礼部官员自走出殿外,分别以汉话和柔然话宣读和亲诏书,太后听得焦急,往肃然伫立的公主仪卫中一指,说道:“送亲的是谁,我有话要嘱咐他。”

薛纨被内侍领来拜见了太后。他也穿着簇新的礼服,鎏金铜銙上一侧悬刀,一侧佩剑,十分英武,太后见他年轻,放心不下,一遍遍地叮咛:“你要好好地把公主送到柔然,若是她伤了一根汗毛,我唯你是问!”

薛纨道:“是。”退至一边,遥望着阊阖门内外的宫花似锦,彩帛如云,忽闻宫眷中一声惊呼,薛纨眸光一转,见宫婢们紧紧拥着昏厥的太后离去,唯有阿松还牵着阿奴,一步三回头,慢慢走在队尾。

皇帝开口要华浓夫人改嫁薛纨,朝臣们颇多戏谑,薛纨和阿松反倒鲜少碰面了,偶尔在宫门遇见,薛纨都是淡淡的,阿松失望至极,也板起了脸。

这一去柔然,来回也要两个月,婚期在明春,能赶得及吗?皇帝是故意的吧?阿松面无表情,心里却愀然不乐,望着智容彩衣飘飘的身影发了一会呆,阿奴见她不动,用柔然话道:“阿那瑰,走呀。”

“嘘。”阿松手指竖在唇边,对阿奴瞪了瞪眼。“急什么呀……”她低声嘟囔,余光往薛纨的方向去。

薛纨没理她,径直往侍卫队伍中去了。

阿松冷哼一声,一把扯起阿奴往宫里去了。

总算和亲诏书宣读完毕,智容领着柔然使者,走出黑压压的人群,双手捧起诏书,对着太极殿的方向俯身长拜,然后踩着彩毡,一步步走向车驾。薛纨也对侍卫们示意启程,上了马,刚扯起缀满锦丝的马缰,见智容在飞扬的锦帷前止了步,扭头往朝臣中凝望。

“殿下?”薛纨策马上前,轻声提醒智容。

智容轻轻掀起纱帷,俯身进车。“请檀长史来说话。”隔着轻纱,她的声音清晰可闻。

掌礼的官员不知所措,看一眼薛纨,薛纨暗自一笑,只做没听见,调转马头,让到道边静静等着,见檀道一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女官领着,到了公主车驾前,隔着纱帷,垂首应答了几句。等智容掀起纱帷后,他犹豫片刻,也上了车。

车里宽大,锦毡绣褥上堆委着智容繁复的衣裙。她端坐车内,一双眉眼描画得艳丽无匹,毫不避讳地看着檀道一。

檀道一近来圣眷正盛,才从祭酒升了六品长史,穿青袍,戴乌冠,一张脸因为宠辱不惊,格外显出清秀。智容勉强一笑,“檀长史,我临走了,才想起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檀济祭日一过,檀道一便和谢氏成了婚,这才半月不到,他闻言一笑——这个笑容很平和,带着点无所谓的味道,并不是那种柔情蜜意,心满意足的笑,这让智容心里略微舒服了些——他微笑道:“多谢殿下,臣也恭喜殿下。”

智容的声音有些尖利,“我有什么可恭喜的?”

“殿下性情豪爽,在这深宫里不觉得憋闷吗?柔然可汗年老昏聩,殿下到了柔然,脚下是广阔无垠的土地,手中是至高无上的权柄,多少男人对此求而不得?”

智容一怔,“你也是吗?”

“臣也是男人呀,”檀道一委婉地说,温和地注视着智容,他轻叹道:“殿下去国离乡,一定要珍重再珍重……”他苦笑一声,“现在,殿下和也臣同病相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