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她不是你母亲,杀了她

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更不知晓何时会停歇,雨声究竟响在现实中还是梦境里也犹未可知。

江熠闭上眼睛,犹如被投入水中,然而穿过寒冷窒息的水面,他后背像是被一只手托住,轻飘飘落进了一个温暖而曾经熟悉的怀抱里。

他头一回毫无抗拒的任由心魔引导自己在回忆中徜徉。

怀抱的主人很快把江熠放到了地上,回忆里的江熠总是幼小的。他回头去看对方的脸,晨光熹微中,女子的脸被柔和的光线所环绕,看得并不清楚。

然而这一次江熠眨了眨眼睛后,女人的脸随着摇头的动作晃了晃,从光线的遮蔽中挣脱出来,完整地展现在了江熠的面前。

那是一张秀丽的,温柔的脸,脸的主人正对着江熠展露出笑容,“路滑,阿熠小心。”

她说着半蹲下来,江熠低头看去,女人的怀里兜着一些野山菌以及一些野菜。江熠虽然在自己曾经小小的躯壳之中,却只能以旁观者的视角,甚至连抬手转头的动作都无法控制。

“娘,那里还有。”稚嫩的童声指着女人没有完全采尽的一小片地方道。

“那些还小呢,”女人和孩子解释道,“它们还可以长得大些,也许下回别人过来还可以再采,况且咱们拿的已经够吃,不能做贪心的事情。”

他们正说着话,不远处的草丛里面忽然有个兔儿脑袋露出来,长得颇有几分灵气。

江熠不晓得彼时的母子两人知不知道,但现在的他自然一眼就看得出那是一只兔精。

女人和孩子的动作都顿住,眼见着那兔子精奔过来,却没想竟然一下扑到了女人怀里。

“小白,”孩童纯真的笑声响起来。

被称作小白的兔子精竟然也发出嘻嘻的似人笑声。

女人摸了摸兔子精的头说:“怎么又出来了,近来听说可并不太平,你还是早些回结界那边去的好。”

兔子精显然与他们是旧识一番亲热后才离开。

回程路上,母子两人又有交谈。

“为什么小白这么久才来一次?”

“因为如今人间不容它们。”

“为何不容?”

“因为有的妖魔很坏。”

“但小白很好。”

“嗯,人有好有坏,魔也有好有坏,是好是坏并不由身份评判。”

母子两个的声音随着他们前进的脚步而迅速淡去,犹如晨间的雾气从江熠面前拂过。随着最后一缕云雾飘散,他眼前的场景又有了明显的变化。

后面的许多场景就零碎起来。

江熠的母亲未婚生子,在小小山村之中本就太过离经叛道。又因为她如何都不肯说出情郎是谁,村中人都看轻她。男人行为轻薄,即使因为都是同族之人而没有真敢做什么的,但也往往将江熠母亲气得偷偷哭泣。

后头她明白软弱躲闪反而让别人张狂,因而后头也就泼辣起来。如此渐渐才没有敢随便欺辱他们母子两个的。只是因无法调笑得逞,村中另外又有了风言风语,让许多男人的婆娘心中不满,不怪自己男人下流,反疑心江熠母亲主动勾引。

江熠母亲性子能干,加上外貌不俗,即便是带着一个江熠,也有一些男人看上她,不少媒婆上过门,不成想一一都被她赶出去,没一个答应的。

如此支撑四五年,她还总告诉江熠,说父亲一定会来接他。

被剥离的记忆一点点回到江熠的脑海之中,母亲的声音和话语每清晰传递到他的脑海中一句,江熠的心就如同被放置在油锅上煎炸过一遍。

他的母亲曾经用尽全力爱护他,疼惜他,告诉他善与恶的道理。尽管生活无望,期待的人只有虚影,她也用乐观的心态面对,执拗而专注的等待着自己的心上人。

因而即便有欺辱,幼时的江熠依旧是开朗快乐的。

这快乐随着江恪的到来戛然而止。原本色调温暖的画面似乎在瞬息之间雷雨大作。

江恪的面容一贯冷峻,但也鲜少企及此时闪回记忆中的霜寒。

他大约已经从长舌的村妇口中听说一些真假难辨的事情,走到近前又明晰可辨母子两人身上若有似无的魔气,面色越发难看起来。

“那晚上也是你刻意的吗?”

在江恪口中,他母亲的爱恋不值一提,甚至低劣刻意。江熠母亲来不及因为见到江恪而欣喜,便被他贬入尘泥中。

她不知从何说起,甚至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身上沾染的魔气是无害的,只是一只尚未化形的兔精的气息。

江熠也不知所措地站在两人之间,茫然而恐惧。

“好在他还有救。”江恪冷冰冰道,看向江熠母亲的目光不参杂一丝感情,连同看江熠也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器皿。

江熠的视线中,江恪在他面前蹲下身来,勉强达到与他视线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