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海道碎雪 西州迷踪

风渐渐的停了,天色却更阴沉了些。麴崇裕抬头看了看压得低低的云层,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伸手摘下貂皮面罩,转头高声吩咐道,“前面不歇马了,一口气过了山口再说!”

马队前方的裴行俭略带了带马缰,回头问道,“怎么?是要变天了么?”

麴崇裕点了点头,“正是,只怕过一阵子便要下雪。好在前面十里便是这座山的谷口,谷口外面是二十多里的沙砾戈壁,出了戈壁便算出了大海道,守约你看……”他本想催马上前,从裴行俭的怀里却突然钻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头面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闪亮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向麴崇裕,随即便拉下了面罩,“麴世子,是真的呀?真的要出这大海道了?”声音甜得有点发腻。

麴崇裕脸上的笑容一丝都未变,“正是,若是路上顺利,到天黑前便能到一处村镇。”手上却是一缓,任由裴行俭的马跑到前面,风里隐隐传来细碎娇媚的女子声音,“真好……总算……”

麴崇裕心里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他见过各种讨厌的女人,却没见过这么麻烦粘人、撒娇卖痴的!先前看着还算安静规矩,结果自打裴守约同意带上那位娘子一道上路,立时便露出了真面目,头一日甩了一日的脸子不说,从第二日开始,更是死乞白赖的一步不离裴守约,一日里最多象征性骑个二三十里马,便非要裴行俭带她,否则连马都不肯上。若他是裴守约,早把她丢下马去了,哪有这好性日日带着个毛球惹人笑话?只是看着裴守约镇日里无可奈何的模样,自己原本是最该松一口气的,不知为何更多的却是恼火。

或许是那位库狄氏实在烦人,或许是自己原先太过高估了这位裴守约!莫说自己在长安十几年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几日相处下来,他也不过当得起温和妥当四个字而已!从长安传回的消息看,他是因为一笔好字入了圣上法眼,接着又娶了武昭仪宠爱的胡人画师,因此才平步青云的。看他同意带上那名宫女之时,虽然满口冠冕堂皇,起码还算有些担当,如今想来大约是他的夫人当时没真的拉下脸来拒绝而已!堂堂男儿,若是宠爱妻子也罢了,如此惧内,真是……这般人物,就算是皇帝有意安插入西州来的耳目又如何?

麴崇裕冷冷的看了前面一眼,前方的黑色骏马上,那个背影沉稳而挺拔,他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即使所有的理智都告诉他,此人不足为惧,但只要看到他,心底里的那种莫名的危险感依然驱之不去,如果……不,还不是放心的时候,起码现在还不是!

琉璃从裴行俭的肩头上探出半个头来,看了几眼远远落在后面的麴崇裕,低头时已是乐不可支,这些天下来,她总算是找到了这位妖孽的死穴,每次自己只要故意笑得甜一点,语气放得娇一点,这位虽然不至于脸色大变,却一定会跟见了鬼似的闪得飞快!哼,他敢接着跟裴行俭套近乎,自己就敢接着恶心他!

裴行俭拿下巴在琉璃的头上蹭了蹭,“小坏东西!”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琉璃轻声笑道,“谁坏?我可全是听你的,如今咱们俩名声是全毁啦!这些人多半都在笑你惧内,说我不知尊重。如今连风娘子看着我都笑得怪怪的,柳阿监还要每日哀怨的看我几眼才能算完事,连阿燕和小檀都吞吞吐吐的劝了我两回,说是要为你的名声着想……”

裴行俭的声音里满是笑意,“那又如何?房相惧内的名声天下皆知,难不成有人便能因此瞧不起他?这天时越来越冷,若把你冻出个好坏来,多少名声能换回来?再说,如今他们越是瞧我不起,咱们便越是安稳。只是为了这安稳,如今也只能委屈你了。”

琉璃往裴行俭的怀里缩了一缩,心里暖烘烘的,其实受委屈怎么会是自己?在外人的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内宅妇人,娇痴一些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坏名声,倒是裴行俭,宁可别人觉得他无用、惧内,也不希望让人看出来自己是他的软肋,不希望日后别人要对付他时,首先会想到利用自己——只是,他为何会对西州的局势估量得这般严峻?难道就因为这个雄孔雀般在大海道上也一日换身新衣服的麴世子……

裴行俭的一只手臂突然揽住了她,低声道,“小心,坐稳些。”

琉璃忙抓住了马鞍,马背往前一倾,已是到了下山道。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是崎岖难行,马匹到后来几乎只能碎步往前走,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来到平地,穿过了一处山口,眼前便出现了满是黑色细碎砾石的戈壁滩。

琉璃松开手,长出了一口气,眼睛上却是一凉,她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是一片雪花沾在了她的睫毛上。没多久,一片片小小的雪花便飘落了下来。众人都带住了马,各自下马活动腿脚,有人便笑道,“咱们的运气当真不错!”——若是在山路上遇到下雪,麻烦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