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骊山路远 汤泉水滑

十月,庚子日,上午辰正时分,在太常音声人舒缓的太和雅乐声中,一队长长的马车从承天门缓缓驰出,沿着天门街穿过皇城一路向北,出了朱雀门后转向东边,由春明门出了长安城,直奔六十多里外的骊山汤泉宫而去。

自高宗登基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巡幸骊山,仪仗自然十分齐整,二十四队、一百二十列卤薄之内,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等十二架副车前引后随,中间是一辆金黄色的象辂,绘百兽,雕金凤,左建龙旗,右载长戟,重舆华盖,端的是天子出巡的庄严气象。

只是比起这一千五百人的小驾卤薄来,随行的车马却并不算太多,两百多辆马车里坐着甘露殿与咸池殿诸位宫人,当头一辆,正是武昭仪的翟车,而上个月新擢的许宝林却因身染风寒未能成行——她前几日去立政殿请安时打破了茶盅,被罚着在冷风里跪了一个时辰。

算起来,自打第一次去请安被晾了两个时辰也未见到皇后,许宝林这一个月来在立政殿出的大小状况已有三四起,直到这一病,高宗才前后都知晓了,恼怒之余倒是给她又升了一级,如今已是许才人。

琉璃就在坐在车队靠后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里,车厢不算太大,却也精致舒适,除了茵褥案几等物,还有可以靠坐的挟轼和软垫,车窗也比一般马车更敞亮些。

在宫里闷了两个多月,此刻在琉璃眼里,路边那些青瓦民居都显得无比亲切,她不时向窗外眺望几眼,而在她的对面,阿凌更是几乎没有把整张脸贴到窗子上去。琉璃忍不住随口问道,“阿凌,你可是许久不曾出过宫了?”

阿凌瘦小的身子似乎震了一下,叹了口气,“阿凌自打七岁入宫,六年来还是头一次出宫门。听说似我们这般的宫女,许多都是一世再没有出去过的。”

琉璃顿时记起,在淑景殿的那次后,阿凌曾告诉过自己,她的祖父原本是尚药局的主药,一次配药出了差错,依律当绞,虽然最后只是被永流边陲,但女眷都被没入掖庭,成了宫婢。阿凌还有一个姊姊,因为太医署祖父旧日同僚照看,两姊妹都入选女医,姊姊如今已经出师,是咸池殿里最常来的女医之一,而她则是尚未出师便被武昭仪调入了咸池殿。阿凌平日常爱说自己运气好,但此刻听到这样一句,琉璃海生忍不住心头震动,半响无语。

出了长安城,车队沿着官道奔驰,道路两边的景色也单调起来,无非是青槐远山,农田农舍,琉璃的马车原本就在车队的后面,扬尘渐多,琉璃便放下了帘子,阿凌却舍不得,依旧恋恋的往外看着,没多久,小脸上便落了不少灰尘。

琉璃笑着递给她一块帕子,“你再趴在窗口,只怕到了骊山,就会被昭仪当成灰猴直接扔到汤泉里去。”

阿凌抹了把脸,看见那一层灰也唬了一跳,忙放下帘子,此时才觉得口鼻之中全是灰尘,连连咳嗽起来。见琉璃笑而不语的看着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的速度渐慢,琉璃挑帘一看,前面仪仗已经停下,几辆车马陆续进了官道边一处不算太大的山庄,想来是皇帝和昭仪等人需要稍事休整,两百多辆马车自然不能悉数进去,随行的左右卫飞骑早已驱赶开闲杂人等,又在车队周边围了一圈,便有宫女依次通知大家可以出来活动手脚,或走到前面的院子里喝水如厕。

琉璃和阿凌自然也下了车,到了那山庄的前院里,自有管事的宫女指给她们各处地方,两人都不敢多喝水,倒是打湿帕子净了手面。再往回走时,迎面便看见别业大门外三匹高头骏马并骑而来,琉璃一眼看去,心里不由一跳:右边那身穿碧色襕衫、腰佩长剑的,不是裴行俭是谁?中间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将官,左边那个却是王伏胜,三人说说笑笑,神色都颇为轻松。

裴行俭也看见了琉璃,目光一凝,随即微笑起来,向她微微点了点头,琉璃不欲引人注目,也是微微一笑,便垂下了眼帘,心里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这人脸上身上明明也颇有风尘,看上去却丝毫不见狼狈,倒比平日多了几分落拓不羁。

三匹马转眼前便从她身侧过去,琉璃克制着没有回头,只和阿凌说笑着重新上了车,又等了足足两刻多钟,车队才重新动了起来。到了下午未正时分,终于到达了骊山上的汤泉宫。

此时却是琉璃恨不得将脸贴到窗子上去。只见这汤泉宫依山而建,周边古木参天,松柏成荫,马车从大门驶进,穿过前殿,没多远便是一片湖面,湖面不大,但水清岸绿,令人神爽。几处殿阁亭搂,均是依着山势水道错落布置,重宇飞檐,朱墙碧瓦,虽然还看不出数十年后华清宫那天下无双的繁华富丽,也自有一番妩媚多姿的风流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