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琉璃(第2/2页)

贺兰菩提见此哭声,也沉默了。

契胡兵们有人哭着问道:

“我们随太原王征战,为朝廷建功立业,对陛下,忠心耿耿,只想为天子效犬马,从未曾有弑君造反之心。为何陛下要受人谗言蛊惑,杀死太原王。太原王劳苦功高,天子却无端猜疑,实在令人心寒。”

云郁的目光却始终冷峻:“我不是你们的陛下,你们的陛下早已经死了。”

他并未放下手中的箭,也未摘下面具,只是回道:“你们未有弑君造反之心,可太原王有。河阴之变,当着天子的面,杀死任城王始平王,又写下逼迫天子禅位的诏书,堂而皇之称帝。因惑余天象鬼神之说,才勉强中止。封王之后,更是专横跋扈,与天子争权,处处想的都是如何取而代之。太原王之死,死有余辜。即便是一命抵致命,他也抵不够。天子从未失信于你们,是你们背弃天子。明知其造反,仍然要站在贺兰氏的那一头,时至今日,还替太原王鸣冤。但凡贺兰氏肯稍微收敛一点,或者真如你们口中所言,对朝廷忠心耿耿,不任由贺兰麟等人肆意妄为,也不会落得和朝廷两败俱伤的下场。”

契胡兵们,听了只是悲哭。

云郁道:“我说过了,将贺兰菩提手中的人交给我,然后投降,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今日都不能活。”

契胡兵们道:“我们已经结成了仇。就算你放过我们,你身后这些柔然人,也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不敢投降。”

情归情,哭归哭,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又怎么能收手。

终归是利益不同,不能互相信任的。

要活命,还是要刀兵相见。

云郁一箭,射中了贺兰菩提的马颈。阿福在混乱中,跌下了马。贺兰菩提也跌下了马,两军厮杀。云郁这边,不敢放箭,只能骑兵冲上来,与之近战。贺兰菩提负了伤,他的部下杀出一条血路,将他救起,要扶他上马逃命。贺兰菩提不肯走,一脸血污地四处寻找韩福儿,却看到她已经被人救起来。她受了大惊,披头散发的模样,身上也不知沾的谁的血。云郁

踏过尸首和带血的野草奔了过来,她见到那人,顿时哭了起来,伸手投到对方的怀里。贺兰菩提看着他们在离自己不过数丈之远的地方拥抱,宛如一对久别重逢的爱侣。

天野辽阔,雾云低合。

贺兰菩提牙关颤抖,两眼泛着怒意,挣扎着提起刀,想要扑上去,一刀砍下他的头颅。左右拉住了他,大叫道:“赶紧走吧!逃命要紧!别再管了!”几个亲卫将他夹起来,拼命拖上了马,奋力地突出重围。

贺兰菩提跑了,呼延派一千人追去了。

阿福没怎么受伤,只是掉下马时扭了脚,胳膊和膝盖有些擦伤,其他地方完好无损。她爬起来,面无人色道:“悦儿呢?悦儿还在城中。你快去找他。他一个人会出事的。”

云郁道:“我派人去找了。吩咐过了,士兵们会留意的,找到他就会把他救出来。你不要担心。”

天色已经有点蒙蒙亮,远处的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草野上的雾气也越发清晰浓重了。这场战争也已经接近尾声。云郁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让她呆着,安排了人小心保护,然后去城中寻找悦儿。他踏过一地的尸首和焦土,发现悦儿站立在血泊中。他被人救下了,只是不肯走,到处在找他娘。士兵们要抱他,带他走,他谁也不让碰,见人靠近就捶打,像小疯子似的撕咬。

云郁走上前去。

悦儿满脸脏污,无助悲痛地放声嚎哭,目光转来转去,四处张望,想寻找一个熟悉的人影,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云郁站在三尺开外,心疼地招手叫他:“过来。”

他回过头,直视着云郁,过了好半天。他迈动起光着的脚丫,慢慢地哭着,朝他走过去。他泪眼汪汪,伸出小手张开怀抱,云郁蹲下身,像捞一只小耗子似的轻轻捞起他。云郁抱起他。他小手搂着云郁的脖子,埋着头,脸贴在他胸口,眼泪和鼻涕糊在他衣服上。

晨曦的微光,照着孩子脸上的泪水,和草叶上的露珠一样晶亮。悦儿趴在云郁的肩头上,往大军集结的方向去。他脸对着云郁的后脑和背,感觉这个人的肩膀,温暖又宽阔,有种从来没体会过的安全感,而且衣服上令人安心的香气。他趴了一会,渐渐止住哭泣,抬起头,只见红色的太阳在他的面前,在云郁的背后缓缓升起。

众人都背对着太阳在走,只有他一个人,是迎着太阳,面着光。他的头发和睫毛被映成灿烂的金色,目光好像最纯净无暇的琉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