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珠泪(第3/11页)

2

“覆盆子采到了吗?”夫子帮她从背上取下药笼。

“嗯嗯!”阿禾嘻嘻笑着,重重地点点头。

“车厘子呢?”夫子翻看着药笼。

“车厘子、苜蓿根、铁钱片,都采到啦!”阿禾咧嘴嘿嘿地笑起来,显得白嫩的腮帮子更大了。

“嗯,那就好。”夫子摸摸阿禾的脑袋。

阿禾仰头看着一袭青衫的夫子。夫子有一双清亮而又有神的眸子,几缕乌黑的发丝挣脱开了布巾,垂在他清秀的侧脸旁,他颀长的身影被落日余晖拉得很长,倒映在草堂上。阿禾觉得好玩,歪了歪头,自己的影子靠在了夫子影子的肩头。

山风徐徐吹过,他看一眼兀自歪着大脑袋的阿禾:“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随即伸手帮她擦拭掉腮帮子上的绿色草汁:“又摔跤了?”

阿禾嘿嘿笑了两声,忽然想起回来的路上遇见的那两个怪人,小眉头皱在一起,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夫子。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嗔怪地拉着她往院落里的石盆走去,用衣袖沾了水帮她擦拭脸颊。前几日山里落了一场雨,石盆储存的水清澈而又甘甜。

阿禾从他的衣袖里挣扎出来,嘟哝着把刚才回家路上遇见的两个怪人说给了他听。

“还让阿禾跟他们走,说不然就会被晒干啦!”阿禾没心没肺地笑着。

夫子的手僵硬在阿禾的腮帮子上,随即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阿禾,转身兀自去收拾晾晒在院落里的药材,背对着她淡淡地说道:“天色不早了,灶里热了饭,吃过就快快歇息吧。”

阿禾听说有饭吃,立刻来了精神,她早饿得肚子呱呱叫了,这会儿夫子一提醒,肚子立刻像是小青蛙一样叫起来。

刚跑到门口,夫子的声音又响起来:“睡前别忘了背一遍今天教的文章。”

“哦。”阿禾嘟着嘴不情愿地扭捏进屋里,刚被馋虫上脑,现在连刚记住的那几句也给忘了个干净,心想着等会儿偷偷看一眼夫子的竹简。阿禾一边狼吞虎咽吃着饭食,一边看着院落里的夫子前前后后把药材搬进屋里来。

夫子今年应该过了而立之年吧,一直没有娶妻生子,大多数时候只是带着她云游四海,替人看病。只是在每年的秋冬时才回到这山中茅屋里,教附近山里的几个孩子识字,待到来年春天,夫子便又会遣散学童,带着她出山。

夫子在外云游,都随身携带着一幅画像,画中是一位少年,七八岁的模样,阿禾知道那是夫子失散多年的弟弟。夫子每到一地,每遇一人,都要拿出画像做一番讨问,二十年来风雨无阻。更多的时候,夫子会在闲暇时,拿出画像,呆呆地看上很久,有时候会忽然愤而丢弃在地上,但每次又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擦拭掉上面的灰尘,继续呆呆地看上许久。

阿禾知道画像里的人对于夫子来说,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阿禾盼望着有那么一天,夫子会找到画中之人,这样的话,夫子也许就会常常笑一笑了吧。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夫子笑了呢。

3

夫子看着阿禾走进草堂,俯身将晾晒在草席上的药材聚拢,抱在怀里,朝茅屋里走去,走了几步,听见几声“阿禾吃饭”的嘟囔,他想着定是她饿坏了,不禁想起阿禾大大的腮帮子鼓起的可笑模样,嘴角不自觉带了一抹微笑。

天边的日头在这个时候跳跃了一下,坠入远方的山头下,他眺望了一眼已经漆黑的东方天际,笑容僵硬在嘴角。

他记得初遇阿禾的那一年,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黄昏里,跳马山山腰的瀑布发出冲天的响声,稍微转了几个山路弯道,声音便消失殆尽。爹爹牵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伏身在山涧旁,山涧的对面盘膝坐着一位道人。

他当时才十岁出头,只是觉得新奇,忍不住偷偷瞄了几眼那道人。那道人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黑如夜空的发丝披散在身后,松松垮垮地用草绳扎着,两缕发丝自双鬓垂下,一身粗布褐色麻衣,身后背着一支雷公鞭。眉眼俊逸,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漠和妖异。此刻正垂眼若有所思地斜睨着小小的他。道人身边的吊睛黑斑白虎朝他们父子俩发出一声低吼。

爹爹拉了一下他破烂的衣襟,他急忙低垂了头。

爹爹悬壶济世多年,一直给他灌输的就是医家道理,这世间的一切都是人本身的肉身所在,鬼神妖魅则是旁门左道,至于道人仙家,爹爹一向视为欺世盗名之徒。

他不曾想到,有一天,爹爹会拜倒在曾经最看不起的人面前,祈求一味药材。

“给你倒也无妨,只不过,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道人淡漠地说着,伸手安抚着座前的老虎,那老虎毛如白雪,其间点缀着黑色的斑纹,硕大的体型像是一块巨石匍匐在道人身边,粗壮的咆哮声吓得十多岁的他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