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抓不住

青天白日下,唐蘅感到两眼一黑。

李月驰穿着昨天的灰色夹克,早晨风大,他的领子立起来,掩住小半边脸。做完那串口型,他也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唐蘅。

孙继豪“哎”了一声,战战兢兢唤道:“师弟?”

“孙老师,”李月驰笑着说,“早上好啊。”

“早早早,诶小李你怎么来了——师弟,你吃完饭啦?等等,我有个事和你说,师弟!”

唐蘅没理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准确来说,逃了。

李月驰没有追。

一刻钟后,唐蘅坐在越野车后座,车队整装待发。眼见前面的车已经开了,唐蘅问司机:“怎么不走?”

司机扭头瞥唐蘅一眼,表情有点疑惑:“咱们还差个人呀,领导。”

“谁?”

“小李——这不就来了。”

他话音未落,副驾门被打开,李月驰俯身坐进来。他和司机打了招呼,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只药盒,面无表情地递给唐蘅。

唐蘅愣了两秒才接下,忽然想起昨天的晕车贴用完了,今天根本没贴。

不,不对,重点不是他又给他一盒晕车贴。

“你怎么在这?”也顾不上司机了,唐蘅问。

李月驰:“我是你们进村走访的向导。”

“你?”他们进村确实需要向导,一来逐户走访得有人带路,山区的民居不像平原一户挨着一户;二来有时和村民沟通不畅,需向导在中间帮忙。

但是按照规定,向导须是本村村民。

李月驰背对唐蘅,平静地说,“你们今天去半溪村。”

“嗯。“

“我家住那。“

半溪村,位于印江县城西南,驾车前往需要两个小时左右——在2015年修建公路之后。

“15年之前呢?”唐蘅望着窗外起伏连绵的高山,忽然难以想象这条不宽的公路是两年前才修好的。

“那会儿都是土路噻,难走得很,”司机非常健谈,“我老婆的表妹夫就是这个村的,零七年出去打工,跑到温州,一走就是五年啊!好不容易赚了点钱,他老娘又病了,就是那种——急症嘛。紧赶慢赶回来见最后一面,结果路上泥石流,最后也没赶上……”越野车已经驶出县城,行驶在平坦的沥青公路上,然而公路两侧除了山还是山,远处暗碧连绵,近处可见灰褐色的岩壁嶙峋起伏,唐蘅发现自己很难想象这种地方如何居住。

越野车驶进隧道,短暂的十几秒钟里,视野陷入黑暗。唐蘅听见自己的声音:“你以前从家去武汉上学,怎么走?”

光明复至,李月驰说:“搭别人的车到县城,坐汽车去铜仁,然后坐火车。”

“很麻烦吗?”

“还好。”

“那当然麻烦啦!”司机接过话头,“老师您是城里长大的吧?”

“……是。”

“您不知道我们这地方,都说想致富先修路,一点错没有!“司机打方向盘转弯,唐蘅看见越野车两三米之外,即是笔直的山崖,“这么说吧唐老师,以前路还没修好的时候,从半溪村到县城,路况正常,那也得一整天——都是山路,绕弯嘛!”

唐蘅望着李月驰漠然的侧脸,不知该接什么,只好说:“幸亏路修通了。”

“是啊!都是国家政策好,你们澳门也好,我们真的要谢谢你们……”司机憨厚地笑了笑,感慨道,“我们这地方实在是太穷了,人在山里,走不出去啊。”

越野车穿梭于群山之间,晴天风大,有时行至没有沥青公路的地方,尘土便爆炸般扬起来,唐蘅不得不关上车窗,很快,玻璃上覆盖了一层褐色的灰尘。接近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一个接着一个,虽然贴了晕车贴,但唐蘅还是感到几分眩晕,闭上了眼。

又经过一个隧道,不多久,司机忽然将车停下。

唐蘅睁开眼:“到了?”

“还有半个小时吧,前面的怎么停了,”司机将脑袋探出车窗张望,喊了一声,“怎么啦?”

“晕车!”前一辆车的司机远远回应道,“学生吐了!”

唐蘅推开车门:“我去看看。”

前一辆车上坐了四个学生,唐蘅走过去时,看见一个澳门女生蹲在路边,脚边立着一瓶开过的矿泉水。

“好点了吗?”唐蘅问她。

“吐完好多了,老师,”她的声音很小,有些委屈的样子,“明明吃了晕车药……这个地方的路,太绕了。”

“尽量克服吧,也就来这一次——你歇会儿,我们十分钟之后再出发,”唐蘅从兜里摸出一片晕车贴递给她,“贴上这个。”

“啊,谢谢老师……”

唐蘅转身,当即愣住。李月驰站在距他不远的地方,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来的。

李月驰说:“唐老师,您能不能来一下?”当着学生的面,倒是很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