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破立(第2/4页)

连五娘子尚且压不住场子,第一年落得个任人欺凌,她这个伪嫡女面对许家如狼似虎的妯娌亲戚,又哪有一点胜算?接下来的十数年间,她要用多少谋划才能镇得住场子,才能在许家立得住脚?

更不要说许凤佳秉性孤傲,被自己狠狠拒绝之后,爱意转成恨意,说不准对自己已经恨之入骨,嫁给这样一个丈夫,在这样一个比杨家险恶了无数倍的地方过活,这日子可能有一点生趣吗?

自从穿越以来,即使在最落魄最绝望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放下自己的斗志,为了生存,她失去过太多,有些是她主动舍弃,有些是她不得不放弃的东西,她失去她的童年——两次,失去她的纯真,失去了她的热情,她的善意,她变成了一个冷漠而谨慎,每一步都要再三思量,连自己都不够喜欢的人,可她从来没有放下过自己的斗志,自己的希望,她深信——她逼着自己深信,有一天她可以走出百芳园,走出杨家,进入一个简单一些的后院,嫁给一个对她有一点好感的丈夫,开展一段不那么身不由己的生活。

权家、桂家……她并不挑剔,权仲白与桂含春心里有没有别的女人,她也并不在意。她想要的就只是一段能够稍微自主的日子,男主角是谁,并不太重要。

到那时,她所曾经被迫放弃的东西,那些生活的乐趣,惯看秋月春风的闲趣,凭栏听秋雨的意趣,她可以一点一点地找回来,她可以重新生活,而不再是生存。

没有这个信念,她怎么能在杨家支持下来?

这么多年下来,她将所有的情绪藏在心底,恨不敢恨,爱不敢爱,为的无非是别挡了大太太的路,在她的淫威下苟且偷生!

没有谁比她自己更清楚,她所谓的体面,不过是大太太给她的一朵虚假而甜蜜的泡沫,是对她多年来小心经营漫不经心的奖赏,只要让她意识到一点点自己的威胁,不论是生母之死的玄机,二太太倒台的内幕,还是许凤佳提亲前的那些纠葛。这些秘密只要泄露出一点,就足以让她在顷刻之间丧失所拥有的一切。在内宅,主母就是天,大太太纵使昏聩,也不是一个没有出嫁的庶女可以抗衡的。

所以多年来她小心翼翼,她几乎斩断所有想望,只求生存两字。所望者无非是成功走出杨家,走出这个遍布锦绣的棺材,走到哪里,她已经不去挑剔。

就连这最后一点小小的奢求,杨家都要拿走。

生活把她逼到了绝路,连她能保有的最后一点希望都不放过。

七娘子猛地抬起头,仔细地擦掉了脸上的眼泪,她握起了惯常使用的甜白瓷沉口杯,犹豫了片刻,猛地将它摔到了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沉口杯碎成了几片,她蹲□仔细地寻找出了最大也最锐利的一片,在腕间比量了又比量,又试着划了划桌面,果然见得精致的铺巾,已经被划出了一个小口。

对大老爷的威逼,她没有一点招架的余地,所有抗衡的办法,都要将她在这世间还在意的几个人扯进这尴尬的局面里。让他们面对不堪的现实,对抗一个根基深厚的官宦家庭。

如果生存得没有尊严,她至少可以选择有尊严的死。

大老爷再能耐,又能把死人复活,嫁进许家去么?

七娘子猛地一咬唇,眼神转冷,她缓缓地将瓷片放到了静脉之上。

死志已决,只要划这一下,她再挨一挨,就可以解脱。

她却又放下了瓷片。

九哥……

在这世上,她唯独放不下的就只有九哥了。

九姨娘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九哥,多年来,两姐弟相依为命,如今她虽然要死,却也要对九哥有所交代。至少要圆一个完满的死因,免得九哥无法面对父母,又胡思乱想,被仇恨毁掉自己的一生。

就让那些事跟着自己而去吧!

她仔细地按了按眼圈,对着梳妆台照了照,见眼睛只是微微泛红,余下并无大碍,便放心地开了门,迎头就撞见立夏。

“才想问姑娘是怎么了,把自己锁在屋里……”立夏一无所知,犹自言笑晏晏。

七娘子微微一笑,细声道,“在想事呢——来,你为我磨一池墨送进来,再把门关上……我要给子绣表哥写信。”

立夏顿时会意,低着头一声不出,退出了东里间。七娘子怔怔地坐在桌边,支颐望着这小而雅洁的屋子。

她的手渐渐开始有些发抖。

一下又想到了前世。

毕业两年,她攒到了一笔小钱,在城市一个偏僻的角落买了一套小小的房子。交房那天,她去参加同学会,会上一如既往地沉默,心底却实在是开心,她多喝了几口酒。

当晚回家路上,或者是因为这一口酒,她没有看到凌晨时分呼啸转弯的大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