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这戏与寻常见京戏越戏黄梅戏皆不同, 两名戏子间或言或行,与寻常无异,少有唱腔, 只偶尔会有另一人在后台伴着丝竹管弦唱上一曲, 烘托气氛。

明苏寻来的这几名戏子都有实打实的真本事在, 词念得清晰,神色举止都演得好似真的一般。

坐在床沿的殿下冷冷地拒了躺在床上的“阿宓”的真心,端起药碗推开房门走了, 转去了后台。

鼓点一响,二胡一起, 一曲凄婉之声响起。

缠绵病榻的“阿宓”演技精湛, 此时半倚在床头, 伴着乐声,哀怨凄楚之色都浮现上来, 她抬眼望向门边, 望了许久。

皇后怎么也想不到, 殿下爱听戏,爱的竟是这样的戏, 殿下时常亲自写戏文,写的又是这样的戏文。

她倒不是生气明苏在背后编排她,只是震惊原来还能这般,又想这样的戏本子明苏写了几出?又演了几出?

皇后没忍住,又看了眼明苏, 只见她聚精会神地望着台上, 仿佛入戏极深。

台上的“阿宓”等了许久不见人来,缓缓地叹了声,叹得百转千回, 揪人心肠。

明苏震撼了,望着台上那人出神。

配乐也适时改了,换成了琵琶独奏,仿佛一女子抱着琵琶,自弹自唱,唱的是一曲《相见欢》,词曲之中,是道不尽的纠缠与柔情。

明苏依旧望着台上,口中渴了,便伸手去摸身侧几上的茶盏,摸了一圈没摸到,她有些舍不得将目光自台上挪开,可偏偏口中又渴得厉害。

正纠结,茶盏便被递到了她的手中。

明苏眉目舒展,接过抿了一口,茶水温热,正宜解渴,解了渴,她方想起什么,冲玄过招了下手,玄过忙到她身边躬下身,听候吩咐。

明苏当着皇后的面,很不留情道:“你去门口看着,不许再有人来扰。”

玄过道了声是,也未瞧皇后一眼,转身出殿,去门口守着。

待玄过去了,她继续看向戏台,口中不甚恭敬道:“娘娘不请自来,儿臣有失远迎。”

这一连番动作,大是不敬。明苏想再好的性子,也该动怒,拂袖而去了。

结果耳边只传来一句:“是本宫叨扰。”

明苏一怔,真能忍,如此能忍,必有所图。正想着,戏台上,演殿下的那名戏子自后台转出来了,明苏顾不上旁的了,赶紧继续看戏。

“雪停了,待你大好,便可重新上路。”殿下站在窗口,做望窗外状。

“是我拖你后腿了。”阿宓面有愧色。

殿下拣了一圆凳坐下,坐得距床远远的,淡淡道:“好生养病,休要多想。”

好一派不近人情与片叶不沾身的潇洒淡漠。

就该如此姿态高贵才好!明苏微微点了点头,隐有满意之色。

她在认真看戏,身边的人,却是认真看她。偏偏明苏入戏极深,全然不知她的每一个表情都落入了身边那人的眼中。

戏台上,病床上的女子再度开口:“自出京,我们便一路奔波,少有能这般坐下闲话的时候,我既内疚耽搁了行程,又高兴能这般静静地与你说说话。”

明苏没忍住,默默地在心中自动将女子的模样变成郑宓的模样,想象着郑宓这般卑微深情地与她说话,一下子便绷不住了,忙在心中回道,我也想与你说说话。

“有甚可说的,你愿抛下一切随我出京,我自感激,可我确实将你当做姐姐一般看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台上的殿下依旧事不关己一般,冷淡极了。

宛若当头棒喝,明苏神色一沉,清醒了,不错,你说想要说说话,我便与你说说话,你丢下我,我就该乖乖回京,什么都是听你的,孤的颜面往哪儿搁。

阿宓似是伤了心,容色凄婉,望向殿下的目光中,盈盈有水光,却多是自伤,而无怨恨。

明苏心一提,词是她写的,她自然知晓,接下去马上便要说出那句极要紧的词了,她不由端正了坐姿,屏住了呼吸。

皇后见此,也知接下去必是极为要紧的戏份,她也被明苏感染,坐得正了些,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戏台之上,阿宓被殿下的冷漠伤着了,确实那般狠心又直率的话说出来,谁能若无其事?

阿宓低下了头,看不清她的神色了,可从她的侧脸,却看得她此时像是极为心痛。

明苏握紧了椅子的扶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不知多久,殿下似是觉得这房中憋闷,站起了身,走到门边,阿宓像是想通了什么,抬起头,柔声道:“殿下……”

殿下的身形一顿。

阿宓笑了一下,笑得叫人酸楚,可她的目光却依旧温柔悱恻,连声音都依旧是那般温温和和的没有半点怨怼:“我一直知道殿下只当我是姐姐,原本不该打扰的。可连日独处仍是叫我生出了妄念,不论殿下是否改变心意,我都要告诉你。我当真喜欢殿下,自小便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