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盏茶•青云霰

苏菁是一路听着这样的八卦赶回长安,参加韩未冬的婚礼的。

“韩大小姐当年是不错,家世好,长得好,待人接物更是没话说的。可这些都是当年的事了,一失足啊,千古恨啊。”

“可不是,韩家一贯低调,这回嫁女儿这么大的阵仗,鬼晓得韩家千金这三年到底去哪里了。”

“也不知道这宋少卿看上了她哪一点,一表人才,可惜了这小伙子。”

…………

苏菁未回府,她从娘家赶回长安的当天便是韩未冬婚宴的日子,所以她命马夫直奔韩家。

寒冬腊月,地上的积雪铺了一层又一层,眼前一片白,韩府门口的石狮脖子上系着的红绸格外醒目。她出了马车,与迎上来的韩未冬的贴身丫鬟叶儿点了点头,便轻车熟路地往内院走去。

一路是张灯结彩的喜庆,大红的喜字随处可见,已有客人陆陆续续前来,堆着极致的笑容说着最圆满的话,仆人们忙得不亦乐乎。这些情形落在苏菁的眼里,只觉他们十分多余,又或许……是自己十分多余。她一路急行,直至韩未冬闺房外的院子,却骤然停住了脚步。

她与韩未冬足足三年未见,这三年里,她很想知道韩未冬的消息,却不能打听,但心底里的那份惦记却是真真切切的,此时此刻,那人就在房内,她却近乡情怯了起来。

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洋溢着婚礼的喜庆,树枝上的红绸,屋檐下的灯笼,窗棂上的喜字……苏菁眼眶一热,那房里的人,可喜欢这般的情景?这一路的闲言碎语,都是在为那位新郎宋少卿不值,冷嘲热讽地说着韩未冬的命真好……苏菁却倔强地认为,这样声势浩大的婚礼都配不上屋里头的那位。

推门而入便见满眼的红,榻上被褥、官窑瓷器、漆器妆奁……随处可见与之般配的大红喜字,挤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丫鬟们都在外头候命,房内只有背对着房门坐在梳妆台前的新娘,她分明穿着红色的嫁衣,却是那么格格不入。

兽爪底座铜雀镜里,呈现的是一张初施粉黛的脸,女子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端庄和沉稳,她此刻微微低着头梳着发梢,连苏菁走近也未发觉。

待到苏菁在她身旁站定,她握在手里的梳篦停了停,转身抬头看向来人,原本沉静深邃的目光,起了波澜,虽稍纵即逝,却都落在苏菁眼里。苏菁本没有提前告知韩未冬自己的行程,韩未冬看见从天而降的她并不吃惊,仿佛苏菁的到来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未冬,你当真要嫁他?”没有三年后再见的嘘寒问暖,没有风浪过后的相拥而泣,没有物是人非后的互诉衷肠。一切来得那么急,所以苏菁问得那么不见外,那么开门见山。

韩未冬的目光落在苏菁的额头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痕,若不仔细看,也看不见,随后她答非所问道:“喜宴上有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空气中传来了远处的唢呐声,吹的是民间喜事必备的曲子,那些鼓着腮帮子摇头晃脑的乐手恍若在眼前。

苏菁刚在门外咽下去的眼泪,这一刻又涌了上来,她单膝跪在韩未冬的身旁,拉起了韩未冬的手,想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却毫无头绪。她急匆匆地赶来,一路都在想着如何抄近路,对马夫发火,向丫鬟抱怨,快马加鞭连家都未回,身上穿着几天的衣服风尘仆仆也顾不上了。如此千山万水、翻山越岭地见着了,她竟无言以对了。

韩未冬任由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清晰地感受到她细微的颤抖,韩未冬别过脸去,目光透过窗户,似乎能将韩府的一切都收入眼底。“要认输。”她的语气里没有委屈愤懑,没有憎恨不甘,就像此刻空中飘舞的雪花,悄然落在喜气洋洋的韩府里,落在车水马龙的西关街上,落在华灯初上的长安城里,却不会再有一个人,为她走在积雪的长街上。

韩未冬自幼便是众人口中夸奖的标杆,小到她的簪花楷书,大到她的待人接物,无一不是长辈们心中的完美楷模。她从出生起就诠释着“得体”二字,五岁而乖,十岁而聪,十五而甜,十六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升迁为从二品中书侍郎,上门求亲的媒人意料之中地踏破了门槛。

华夏女子到了适嫁的年龄,挑选中意的夫婿便是举家上下一等一的大事了。好在华夏风气日益开化,男女婚前也都能见上面,譬如让条件相当的未婚男女经媒人的介绍,约定个地方喝一喝茶,目的是让彼此见一见,以免掀开盖头看见的是和媒人所描述的天壤之别的人。这种见面的方式起初规模并不大,但架不住效率高后患少,迅速流传盛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