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2/3页)

“就是草药汁,药草。没有一点肉,先生放心。”鸿曜摸了摸谢怀安冰冷的手背,按揉穴位。

谢怀安一小口药汁含了半天,蹙眉咽了。

鸿曜缓慢倾斜汤匙,等谢怀安喝完一勺后,夸道:“先生做得很好。”

谢怀安眉心仍然蹙着,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手抓向胸口,不一会唇色开始泛紫。

“不喝了不喝了……”鸿曜飞快放下药碗,温热的手掌顺着谢怀安的前胸,又按住手腕为他输送真气,“吸气,别憋着。”

“哈……”谢怀安艰难地张开嘴,顺着鸿曜的节奏呼吸。

缓过劲后,谢怀安无力地推了推鸿曜的手。任鸿曜怎么哄,都不再张开嘴。

谢怀安一头青丝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面色苍白似雪,身子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一般陷在堆积的软枕上。

像一只坠落在地、困在血色中忘了怎么飞的白鸟。

隔间内,日夜颠倒了几天后,凌子游有了定论。

凌子游憔悴万分,眼皮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拿来一沓子写好的脉案、默写出来的医理,对鸿曜跪拜道:“诚如陛下所言,心病还需心药医。”

“讲……”鸿曜道。

“美……陛下恕罪,在下罪该万死。”凌子游习惯性地要叫美人仙师,自掌了两下嘴,跪得更标准了。

凌子游道:“仙师高洁轻灵,探得是天上的风雨,算得是人间的疾苦,与李天师一战中舍生取义,熬过鼎镬刀锯的酷刑,为天下换来清明。”

“幸而仙师得苍天眷顾,体内有奇异的白光。白光护住了仙师的底子,使仙师无性命之虞,内症、外伤有缓和自愈之象,但治不了情志病。”

“仙师的所见所闻所感根植于心中,是故骨骼已痊愈,依旧会于深夜惊颤,痛痹发作;虽然眼无疾,但担忧血色未尽,不愿睁眼视物,日夜昏瞀;心中血影不去而脾胃不调,劳则气耗,呕而无力。”

凌子游说完一长串话,喘了口气,直视着地面继续说道:“仙师惊着了、魇住了。古良医有言,惊者平之。有妇人曾旅中夜宿,遇见贼人烧楼,从此夜间听不得响,一听就昏厥。后来家仆当着她的面敲小几,问何以惊乎。妇人明白敲击声没什么可怕的,渐而治愈。”

鸿曜面色阴郁:“凌神医,朕若是让仙师重新见到那个怪物,当着他的面一次次杀了,告诉他血色已尽、不必惊惶?”

“不不不……”凌子游打了个哆嗦,疯狂摇头,拿起一卷细布。

“陛下请看此物,先前治外伤时,仙师反应强烈,抗拒被束缚……陛下或可从此入手。”

谢怀安昏沉地睡着。

他在做梦。

梦里有天师恐怖的形态,让人作呕的血色。

有颈骨被藤蔓骤然绞碎时的惊痛,有锋利的利刃划过他的身体。

每当此时他会在梦中战栗、呜咽,四肢百骸都疼了起来,陷入窒息般的惊惶。

这时会有一丝暖流流入他的身体,像是泡热水澡般舒适……

他错乱的呼吸逐渐平复,眼皮颤动着,但睁不开,转瞬又昏了过去。

这感觉是什么来着?

谢怀安有点熟悉。但他想不起来。

他太累,太怕,太疼。

梦境非要跟他过不去似的,零星有上辈子的梦魇。

他上辈子九成九的时间都过的快活甜蜜,但是在这场连绵的梦魇里,他无数次重温了最惊恐的两天。

七岁时的谢怀安哒哒哒地在小区花园里跑,有自尽的人从高层公寓上一跃而下,咣当砸他在面前,白的、红的飞溅到他的脸上。

比他大五岁的兄长跟在后面,一声怒吼,扛起他就往家里跑,忘了遮一下他的眼。

那时候他多傻啊,下巴磕在兄长的肩上,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一滩,一直没挪开眼。

回到家他高烧了三天,眼前萦绕着恐怖的场景,觉得浑身上下黏腻难安。

他因此怕血、怕鬼,怕悬疑案件,见到惨烈的事故新闻都要皱着脸躲开。

二十一岁时,他成了事故新闻的主角。

那是个盛夏的深夜,他刚结束乐团排练,背着提琴和朋友有说有笑地走在林荫路上,约着要去附近那家格调最好、最安静的清吧小酌一杯。

一辆醉驾的跑车逆行,猛地拐过路口。他腿僵了似的躲不了,下意识用力推开了身边的人,从此人生一百八十度转弯。

他失去了五年时间,插满管子安静地当个植物人。

醒来后懵懂如稚童,认知和语言功能逐渐回复,心里头却空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些事忘了。

忘了什么呢?可能是些好事吧。

他想不起来。

太累了……

管子插得人想呕吐,每一次呼吸都很艰难。哭泣的双亲、兄长和友人就在床边。

兄长啊,一个玩地下摇滚、涂了黑指甲早早离家出走的兄长,居然剪了头发当了父母的好儿子,重新捡起提琴每天在他耳边拉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