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高下落差

裴姨娘看着面前只剩下油光的碗盘,眼里泪花隐现,垂头收拾着,手脚愈发麻利起来。

回府这大半个月里,沈羲从来没有如此安安静静温温雅雅地吃过一顿饭。

从前沈祟信与胡氏在时,沈羲是众人捧着的二小姐,吃的用的即便胡氏不发话下去,底下又有哪个不是捧着巴结着?

如今出去三年回来,便如同天地掉了个个儿,府里除去二房还有长房三房,各人卯着劲地掉头献殷勤,谁还在乎一个失宠的二姑娘。

备好的吃食份量不减,货色自然是比不得别处。

她们心知肚明,沈羲却始终不服,每每饭时不是咒骂下人,便是赌气不吃,再要么摔碗砸盘。

沈若浦原本就对二房有成见,是以当初才将她以守孝的名义打发去杏儿沟住了三年,见她这般,怎么会欢喜得起来?

再加上被咒骂的下人暗地里再一使坏,话传到沈若浦耳里,自然也就是一环接一环,日渐不耐烦起来了。

今日她能把瓷枕保住,又能有这样好的精神,哪怕日后沈歆还要刁难,日子也绝坏不过从前去。

沈羲漱了口,又连吃了两碗茶。

茶水进口比想象中更为苦涩,但她眉头微微一皱,便咽了下去。

而后将杯子给还了丫鬟,再顺手抽出绢子,印着唇迹,半托腮想起心思来。

现实摆在眼前,也容不得她不重做计较了。

接下来自是要报仇。

但究竟如何报,这问题却又成了拦路虎。

毕竟她温婵已经身居高位,而她却落拓无依,如今连整个赫连族都已被驱逐,她真真是连一个可求助的人都没有!

但她前世的伤痕还在心口滴血,刘嬷嬷的话也犹在耳边,她却是无论如何也得朝这条路上走的。

温婵自己也是赫连族的人,但她如今却成了拓跋人的尊贵老封君,就算整个赫连族的败退于她没有直接关系,她也是踏在族人的尸身上安享的这份尊荣!

她紧抓住绣着万字花的桌布,闭上眼睛控制着情绪。

如果不是因为这条命来之不易,她恐怕早已在这连番的现实下疯掉!

可如今她不是张盈,无论未来如何,她也得先把沈羲的人生过好才能筹谋其它。

沈府以外什么情况她都还没摸清楚,一味的急,有什么用呢?

她睁开眼,望着葱绿芭蕉,心情不由平静下来。

她这样出神,一旁的珍珠却也看得发起了呆。

原先的二姑娘虽然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可是年幼时到底吃了些亏,即便沈祟信夫妇从未放弃悉心教养,也终归失了灵气。何曾又有过今日这般浑似胸有成竹的气质?

这气质,倒不像是侍郎府失怙的孤女,反像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作派。

不想她们家姑娘今日不光唬走了沈歆,更加连仪态也蓦然往上拨高了几丈,难道她这一病,竟把她幼时落下的遗憾给补回来了?

珍珠不敢问出来,盯着沈羲瞧了半晌,最后抑不住这份欣喜,给她递了纨扇,麻利地去了帘栊下做针线。

姑娘能振作起来,她们也越发有干劲了!

她们都是二房的人,自然都盼着能在沈家直起腰板来。

茶饭下肚,也使得沈羲浑身血脉变得活泛起来。

雨已停了,云层里正好洒下一缕金光,照在廊外空地上。

廊下多出不少乱糟糟的泥脚印,元贝在泼水洗地,裴姨娘则在外院门口扶先前沈歆进出时踢翻的花盆,爬在墙头的茑萝垂在她头顶,给一身惨淡的她平添了一丝俏丽。

这景象,是她全然陌生的,也是与张府浑然不同的。

她忽然扭头望着珍珠:“我昏迷这几日,府里又怎样?有没有别的人来过?”

珍珠微顿,随即把针线篮子挪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一面绣着花一面回道:“倒也还好,只要大姑娘不过来,别的人也是不会来寻咱们晦气的。

“大姑娘自打姑娘您从佛堂出来后,则直到今日才在咱们这儿露面。”

沈羲望着在布片上翻飞的她的双手,眸色里也似有流云轻舞。

这是个即使穿着粗布衣,也能把自己拾掇得跟脸上雪白皮肤一样干净的丫头,左眉里藏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使她看起来清秀之间又略带妩媚。

沈羲再细细打量她,发现她手下的百合花,绣得也如她的着装一样齐整美观。

但她最可爱之处,却还要数她对沈羲的毫不设防。

“大姑娘闯进来要瓷枕,难道大太太不知道吗?”

沈羲不动声色地套着她想知道的。

她想知道的,首先便是沈家各房的现况。

她如今已回不去了,日后沈家便是她的宗族,她得顶着沈家女的身份过完此生。

这一家子乱七八糟的关系顿时与她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