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陈仓

众臣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坐在龙椅上的崇祯。在他们心目中,皇帝行事向来循规蹈矩,遇到大事都是与内阁重臣们商议后方才拍板定论,怎地这回如此大的事,竟然在连内阁都不清楚的情形下就要独断呢?

崇祯点点头道:“朕确有此意,只是尚未下的决心!”

王应熊出列奏道:“启奏陛下,臣等皆是科举出身,深知读书人之期盼与艰辛。多少人耗费无数财力精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陛下真要如此,那成千上万的举子们情何以堪呐!”

他的远房侄子此次也来到京师,准备参加明年会试,王应熊自是打算走通关节,让侄子明年能够上榜。没想到皇帝突然打算取消明年的春闱,这让王应熊感到十分不满。自己年龄太大了,四年后肯定已不在朝堂,到时再请托他人,结果就很难说了。自家侄子的前程关系到王家未来的地位,不行!这事必须阻止!不能让皇帝由着性子胡来。

张至发奏道:“我辈读书人读圣贤书,为的就是帮陛下治国安民,以延续大明国祚。开科取士乃朝廷选拔人才最重要之手段,现下局势渐稳,人心思安,陛下怎能徒生事端?”

崇祯知道这帮朝臣的尿性。如果你说屋子里光线太暗,咱们在墙上开一个窗户吧,他们肯定会列举种种理由反对你、说服你,直到你同意不开窗户为止。

但要是你说这屋里太黑,咱们把房顶掀了吧,那他们在拼命反对的同时,就会同意你开窗户的要求。

他之所以让锦衣卫放出欲暂停明年春闱的消息,就是想以退为进,让这帮大臣们同意他后续提出的措施。

崇祯笑道:“只是暂停明年春闱,并非从此就取消科举,诸位臣工过虑了。”

礼部尚书张国维奏道:“自隋文帝首创科举至今已历千年,历朝历代无不视其为朝廷之基石。唐太宗曾见百名新科进士而口出‘天下英雄皆入我彀中’之名言,而今大明虽天灾不断,匪患多发,可在陛下英明果决之下,皆不成气候。臣想知的是,到底何故使陛下有此念头?老臣愚钝,还请陛下为臣等解惑!”

开玩笑,礼部是个清水衙门,平素无人问津。虽说礼部尚书基本都能入阁,可底下的中下层官吏想晋升就太难了。只有三年一次的会试时,主管会试的礼部才成为万众瞩目的衙门,到时不光是上官捞的盆满钵满,就连一些书办吏员也能沾到不少光,大家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等到上下其手之时,你咔登一下给停了,这不是断大伙儿的财路吗?

崇祯没有给他们解惑的义务,只是坐正身子反问道:“那朕来问诸卿,科举之目的为何?”

温体仁回禀道:“回禀陛下,简单来说,臣认为科举乃为国选材储材,使有志报效朝廷之寒门士子,有施展抱负之门路与平台。”

其余众人大都点头赞同,温体仁这番回答没毛病。但崇祯认为科举最根本的目的,是限制科考的内容,把上下尊卑的思想灌输到每一个人的心里,以此来控制人心。但科举确实选拔了很多人才,这种制度的创立打破了以往世家豪门对官场的垄断,使得不少出身贫寒的天才脱颖而出,崇祯对开创科举制度的杨坚叹服不已。

崇祯点头道:“温卿所言甚是。历朝历代科举制下,的确诞生了许多惊才绝艳,令让仰视之大才。自太祖创立本朝至今,亦有不少治世能臣经科举被拔擢后方才一展身手。可是诸卿有无察觉,科举下之庸才更多否?”

这话有点打脸的意思,但众臣皆未认为皇上指的是自己。

温体仁奏道:“老臣敢问陛下,何谓庸才?”

崇祯正色道:“现今局势如何,众卿自是心中有数。大明如今所需的是知晓民间疾苦,执政一方后有方法及能力,兴利除弊,使治下百姓无贫病之忧,无盘剥之苦,能衣食无忧、安然度日之人,而非只会典故中做文章,经书里求解答之儒冠!”

李邦华奏道:“陛下之言确乎发人深省,据臣所知,许多举子终日埋首书中,对世情知之甚少。比如本地盐价几何?产盐之成本为几?成人一日需米面几多?一户之人年需多少粮食方能温饱?此等关系到千家万户之民生,方乃为官务必知晓之事。臣敢与人对赌,陛下且着人去街巷之中随意访问一名举子,其绝无可能知晓此等细节!在此等举子眼中,饱读诗书已是上等之人,所谓民生自有他人料理,某只管当官做老爷便是!要是这等人中榜后为官一方,可知其治下百姓处境究竟如何!”

殿中诸人都是对李邦华暗自生厌,心道:就好像你知道盐价多少是的,做官难道要如那些低贱胥吏一般才好?要是和市井小民一样,日日在田间地头、街头巷尾,那倒是什么都知道了,可做官还有何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