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该哭的(第3/4页)

她的手一松开,陈孑然就连滚带爬地从她臂弯里逃了出来。

“你不喜欢我,你从来没喜欢过我,你自己说的!”陈孑然靠着墙,缓缓地滑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

“我不过是想有个人能真心喜欢我,有错么?”

她告诉自己不要哭,至少不能在这个人面前流泪,可是泪腺不听她的使唤,她那么拼命地堵住眼睛,眼泪还是顺着她的指缝汩汩往外冒,越积越多,汇聚在她的干瘦枯萎的、随时会折断的手腕关节上,流成了小河,又落在脚下的水泥地上,脏兮兮的一滩。

不该。

不该哭的。

陈孑然极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肩膀在深夜里可怜地抖,五脏就像被人拿铁棍搅碎了似的,疼得她的骨头都打颤了。

哭什么呢?我是个没人要的,我的眼泪不值钱,痛苦更不值钱。没人心疼……谁会心疼?从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甚至一个滑稽丑陋的怪物哭了,一般的人只会大笑。

多好玩啊,原来妖怪也会哭。

何苦呢。

何苦在光鲜的顾小姐面前作践自己,何苦在她面前哭!

被人喜欢着、爱着、时时刻刻放在心尖上挂念着的人才有资格哭,因为世上有人为这些眼泪心疼。

陈孑然是没有资格哭的。

没人心疼她,所以哭给谁听?

“我也想……”不要哭。

“也想尝尝被人喜欢……”不要哭。

“是什么滋味……”不要流泪。

她把手掌紧紧压在自己眼睛上,一直压到眼球都要爆炸了。

她泣不成声,怆然地想,这句话也不该说,说了更让人笑话。她这样的人不人鬼不鬼,注定要遭人耻笑,只能孤僻地、小心翼翼地维持自己最后一点尊严。

可是陈孑然太疼了,仿佛把压抑倒出来一点,就能疼得轻一点。

她的肩膀完全失控似的剧烈抽搐着,就像寒风里最后一片瑟瑟的枯黄叶子,她死咬着嘴唇,身体抖得那么厉害,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她心里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

嘴唇都咬烂了。

喜欢这两个字就是一把尖刀。

这些年她一直拿着这把刀割自己,把心割得血淋淋的,她心里有个大洞,一直在流血,竟然一天也没有痊愈过。

有了安安后,陈孑然以为自己心上的洞已经愈合了,至少抱着安安的时候不会疼,其实没有。

那个洞只是被用报纸糊起来了,轻轻一捅就会捅破,再度流血、漏风。

陈孑然想了很多年,从刚懂事起就在想,一直想到成年都不明白,同样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她的命就比别人的贱,爹不疼娘不爱。

最早的时候她以为是自己没有妹妹会撒娇,就学着妹妹无理取闹,被母亲狠狠扇了一耳光,那时她年龄还小,六七岁的年纪,当年还是母亲的女人,一个巴掌十成力道,直接把陈孑然打翻一个跟头。

年幼的陈孑然滚了一身土,捂着脸坐在地上愣了大半天,半张脸都是麻的。

很久很久之后才有了火辣辣的痛感,尝出了血味。

那女人一句话也不说,走到陈孑然跟前,居高临下地睨她。

陈孑然在她鄙夷的目光下窘迫得不知所措,干瘦的小手抓着衣角,涨红了脸,羞愧难当,再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还有那年自己和陈子莹的六岁生日,陈子莹有长寿面和煮鸡蛋,梁柔洁摸着陈子莹的头发,笑得那么和蔼慈祥,说:“子莹是妈妈的小宝贝,乖乖吃一碗长寿面,吃完了之后长命百岁,再吃一个红皮鸡蛋,保佑我的小宝贝无灾无难。”

陈孑然馋得流口水。

后来陈子莹把那个红皮煮鸡蛋藏了起来,在梁柔洁看不到的地方塞给她吃,“姐,快吃,吃了红皮煮鸡蛋,以后都健健康康。”

她像是偷来的似的,怕被人发现了,把鸡蛋猛往嘴里塞。

煮鸡蛋,可真好吃啊,噎得她直翻白眼也舍不得吐出来。

还是被梁柔洁发现了。

梁柔洁把陈子莹拽到一边,拿起一根铁衣架,拧直了,在她胳膊上腿上猛抽。

抽到一块肉,就像被火燎了一样痛,陈孑然像马戏团的猴子似的又跳又躲,嘴里一边大喊“我再也不敢了”,一边哇哇哭。

梁柔洁没有一丝心疼怜悯,边抽边骂:“我叫你偷妹妹的东西!你个不要脸的小贱货!”

最后梁柔洁停下来,不是因为心疼,而是因为她打累了,坐在沙发上歇息,还不忘让陈孑然跪在又凉又硬的瓷砖上认错。

“我错了,我不该偷妹妹的东西。”

“还有呢?”

“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

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这句话,陈孑然一直记到如今。

后来的漫长岁月里,即使她能自己赚钱了,也再没吃过一次煮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