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很久以前(第3/7页)

他想起年少时骑车载着她,山路上洒满星光,她坐在他身后唱歌,唱错了词,也是那样开心地笑,吵醒了路边栖息的鸟儿,惊扰了温柔的月色。

只是眼前她的笑,是为篮球架下另一个人绽放。

原本是两个人的见面,却成了三个人的晚餐。

他还没有开口,叶雪已经担忧地看向他,说知道了他家的事。

他低头看见自己衣袖上沾了一点灰,透着风尘仆仆的狼狈,越看越碍眼。

再抬眼时,却见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叫程立的男生脸上,后者点点头,我给我哥打个电话,他能帮些忙。

程立的语气很平静。

没有半分鄙夷,也没有半分不愿,也没有过分的热情。但就是那种平静,那种从容,那种得当,刺痛了他。

他忽略了叶雪脸上宽慰的神情,笑着致谢,并拒绝。

他连夜离开了北京。月台上呼啸而过的风,来来往往的人群,有小孩哭闹,有妇人埋怨,有人大声打电话,问钱怎么还没到账。千人千面,个中滋味,谁又在乎谁。

回到云南家中,桌上只有母亲留的一张纸条,说不必找她。医院打电话来,说中风的父亲需要他付医药费和住院费。

他看着镜中自己一张憔悴却清秀的面孔,突然就笑了。

从来笑贫不笑娼,债主当前,容不得人矫情。

走出家门时,却被人拦住。对方名叫王杰,问他,有一尊玉佛要出手,能否在他家拍卖行拍卖。

他迟疑着点头。他只要活下来,体体面面地活下来,无暇去管眼前路将通向何方。

第二年秋天,地方报纸开始刊登仲恒接班人如何力挽狂澜,尽显商业天赋。

有时天堂地狱一线间,只是人们分不清,究竟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地狱。

如今33岁的江际恒,午夜梦回时看到镜中的自己,仍会听到有个声音在说,你真可怜,不过是他人手里捏着的棋子。

他会摇头冷笑,不,没钱才可怜。

而且,他不会一直做棋子。

本该属于他的,他会尽数要回来。

时光流转,他想要的基本已经在他怀里,只差一点,就差一点。

连着下了三天的雨,却没有什么凉意。连风吹过来,都带着一股潮热的感觉。三五个孩子赤脚在田地里追逐,溅了满身的泥巴,其中有一个冲到了屋檐下,被持枪守卫呵斥了回去。

魏启峰朝佛像拜了拜,上了一炷香,转身招呼程立一起坐下。

“魏叔。”他身旁一人轻喊了他一声,表情有些尴尬。

“嗯,是王杰啊,”魏启峰抬眼瞅了下这人,仿佛完全没注意他已经等了足足半小时,“你来了,好像好一阵子没见你了吧。”

“是,”王杰连连点头,“一直比较忙。”

“看来是真忙,忙得都快把我这个老头子忘了,”魏启峰径自切雪茄,“拍卖行和赌场的生意还好吗?”

“还不错。”王杰回答,语气恭敬。

“生意比去年少了三成,算不错?”魏启峰瞅着他一笑,“是不是找到别的更赚钱的门路了?告诉我,让我也多学习下。”

“魏叔您说笑了。”王杰额上沁出一层薄汗,笑容有些勉强。

“我说笑?”扔在桌上的雪茄刀发出一记突兀的声响,魏启峰敛了笑容,眼神冰冷,“我看你都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吧!”

眼见王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程立收回视线,低头专心喝他的杯中茶。

人在江湖,有身不由己,也有不知餍足,他日可以为利称兄道弟,来年也可以为利异心别起,不过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死心塌地当条狗,自然有狗的安稳命运,但就怕认不清主人。

手起刀落处,几盆清水冲刷下,一切又干干净净,风平浪静。只是抽着雪茄的魏启峰望着连绵罂粟田失了神,鬓角斑白似乎又多了一些。拳怕少壮,再凶狠的人也怕老。曾经手握刀枪、满身伤口也不曾迟疑,只因深信自己就是那王,可以一世嚣张富贵,不就是以命搏命、以血还血地斗狠。

但谁能想到,如今科技飞速进步,连生意花样都与时俱进,层出不穷。你以为西装革履的金融精英,正坐在高楼大厦里喝着咖啡、管理基金,但那密密麻麻跳动的数字里藏着黑色阴影;又或是看似正常不过的跨境贸易,进口商闷声发大财,只不过是躲在暗处的好伙伴给了优惠的汇率便利。

他抽了一口烟,眯起眼睛:“阿立,你知不知道,我从前养过一头老虎。”

程立转了转茶杯,微微笑:“老虎不好养吧。”

“嗯,小时候很听话,大了就开始伤人了,有一回把我也挠了,”魏启峰撸起长袖,给他看右臂上几道痕,“看,不浅呢。”

“然后呢?”程立问。

“被我杀了,拉走卖掉了,”魏启峰揉揉眉,看向他,“不好死,费了我好几颗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