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安托万(五)

〔你真远, 你叫我的心一直走〕

沈怜的邻居家终于装修好了, 于是沈怜又搬回了家。

他有些迷茫, 有些无所适从。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个晃神儿, 觉得自己真是疲累,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 垂垂老矣的疲累──镜子里的我在笑,可我为什么感觉自己在哭?

我背着沉重的棺材行在泥沼里, 稍有不慎就会让那些肮脏的泥点溅入心神,弄脏我漂亮华丽的衣服,虽然那衣服上爬满了蚤子。

我一步一步地挪,仿佛连骨头都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要散了架。

周围的夜枭洋洋得意, 发出不祥的诅咒,诅咒我七窍流血溺毙而死。

血红的毛月亮也被乌云遮住, 遮得周围漆黑一片, 不见来路, 不见归途。

我不能奔跑,我身后有黑狗用獠牙扯着我的衣角, 我不能停步,因为只要我停下, 那些泥水就会灌入我的口鼻,阻塞我的喉咙,禁锢我二十一克的灵。

我好像知道有人在泥沼尽头等我, 等着与我同行。他手里提着一盏油灯,那灯散发着莹莹的火光,那光是橘黄色的,是温暖的。

我只需要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不让自己溺在泥潭里,我就能牵到他的手。

可我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我在泥潭里,我背着的那口棺材就是为我准备的。

我又为什么想要牵他的手呢,是因为他手里的那一点点光,还是因为他这个人?

“是了,我只是为了那一点点的光。”我自我安慰着,自我暗示着。

我努力避免自己成为蛾子,可我似乎已经成为蛾子了。

就因为在这个荒唐的游戏里,有人同行。

那个人似乎已经快要牵到我的手了,可能只差那么一丁点的距离。

……等等,到底是谁在提着灯等我,谁又正在与我同行?

沈怜抱着脑袋,觉得有谁拿着刀子切割他的心脏,有谁拿着钉锤敲打他的头骨。

镜子里的人,笑得开心。

沈怜摸索着,吞了一把止疼片。

止疼片的苦味儿从舌苔蔓延,蔓延到嗓子眼,蔓延到胃里。

他拿起刀子往自己手腕上划,熟悉的快感降临,让他焦虑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

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来,掉到水池里,“嘀嗒”、“嘀嗒”地响。

眼中世界皆是黑白,唯有血是刺目的红。

谁在提着灯等我。

谁又在与我同行。

我……又忘了什么?

他想打翻这面镜子。

他捂住脸,有些崩溃地坐在卫生间的地板上,觉得那泥潭的水已经涨到了他的喉咙上。

血滴到衣服上开出红色的花,而他想着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与希望相悖的东西,比如死亡。

或许就应该一了百了。

他又听到了踹门声,却无力判断这是否是幻觉。

郑清抱住他。

他精神衰弱,头疼欲裂,已经没有力气去计较那个定位器了──虽然那个窥探隐私定位器可能就是这次让他失控的稻草与火星。

他在满地的玻璃碎片里回抱郑清,回抱他的医生,不顾流血的手腕,抱得紧紧的。

他现在急需一个人来抱紧他,不管是谁都行。他就想要那么一点点的温暖,那么一点点的光。顾不得在那光的映照下,他会显得更加可悲可怜、卑劣懦弱。

他的影子扭曲得不像个人,而像是某种张牙舞爪的怪物。

“医生……”他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响,“我可能在一开始,就忘记了什么东西……”

镜子里的人,又想让他记起什么?

郑清叹了口气,把他抱到卧室里,找出医药箱帮他包扎伤口。

“别这样折磨自己,好吗?”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乞求。

沈怜却连假笑的力气都没了。

他坐在床上,面无血色,嘴唇发白,整个人木愣愣的。

“我就是个麻烦,是个累赘,你管我干什么?因为人道主义吗?”他的声音也轻得几乎听不清,却还是说了个冷笑话,勉强勾了一下嘴角。

难看极了。

“我心疼。”

“我又有什么值得你心疼的,这身破烂的皮囊吗?”

郑清无奈地摇摇头,认真道:“二十一克的灵魂。”

呵……被虫子蛀了的灵魂吗?沈怜自嘲。然后他仰起脸,努力扯出一个狡黠的笑:“你还说你不喜欢我?”

郑清说喜欢和心疼是不一样的。心疼也有朋友间的、恋人间的、亲人间的。他喜欢沈怜,但也是朋友间的、合作伙伴间的。

有时候这人理智的很,却也无情到让人心惊,无情到让人想扯开他的胸膛,看看他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沈怜又不想说话了,虽然他把自己贬进泥里,虽然他患得患失,但他或许比任何人都敏感,敏感到可以察觉到他人隐藏着的情绪。他总是觉得医生喜欢他,只是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