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大哥

蒋老爷子的病情比蒋轻棠想象中更严重得多。

蒋轻棠站在病床前,看到病床上躺的那个干瘦的老人,差一点认不出来这个人是曾经威严矍铄的蒋家掌管者。

蒋老爷子就像一截已经干枯腐朽了的树干,了无生机地躺在病床上,鼻腔里插着呼吸管,青筋条条、遍布老年斑的手背上扎着输液针,他双目紧闭,胸膛都已经看不出起伏呼吸的迹象,只有周围滴滴作响的仪器表明,他的生命体征尚且稳定。

“他现在睡着的时间比清醒还长。”蒋若彬站在蒋轻棠身后两步的距离,向她介绍目前蒋老爷子的健康状况,“刚醒那天还能认出我来,现在连我也不认识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的功夫,手机已经振动了好几下,无一例外被他挂断。

蒋轻棠见他眉宇间就像被人用斧凿雕刻上去的深深的皱痕,已经猜出了几分,“你从前的生意伙伴?”

她这次和蒋若彬见面,他对她的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了,蒋轻棠是坐地铁到医院的,瞒着关绪,离除夕只剩2天,津岭市又开始飘起了小雪,这是年前的最后一场雪,津岭市阴沉沉的,黑云压顶,仿佛天空随时会承受不住重量倾塌下来似的,看得人心慌。

蒋若彬亲自打着伞到地铁站的出口接的蒋轻棠,蒋轻棠看到他时吓了一大跳,这人还是她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大哥么?从来都精心打理的短发乱糟糟地在脑袋顶上堆着,眼眶周围一圈青黑,两个眼袋沉重地吊在脸上,耷拉得老长,满脸胡茬不修边幅,最重要的是浑身上下的精气神没了,看起来就跟津岭市的天空似的,笼罩着一层黑云。

蒋若彬强撑着脸冲她笑笑,主动替她打伞遮雪,这让蒋轻棠受宠若惊,忙要去抢他手里的伞,说我来吧,蒋若彬手臂一转就躲了过去,说自己这个当大哥的,这么多年也没为自家妹子做过什么,就让他替她遮风挡雪一回,也是应该的。

蒋轻棠从蒋若冰的脸上看到了欲言又止。

她十五年来第一次听大哥承认自己这个妹子,承认她是蒋家人,鼻头发酸,眼里的热泪差点滚下来。

她明白大哥的困境,如果能帮大哥的是她自己,她肯定倾尽自己的性命也要帮他度过难关,可是能帮蒋若彬的是关绪,蒋轻棠除了为难毫无办法。她不可能仗着自己被关绪喜欢的身份要求关绪替她做什么——尤其这是还牵扯到了整个关氏集团的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蒋轻棠更不可能提这种自私自利的要求。

蒋若彬收起手机,对“生意伙伴”这几个字颇为嘲讽,嗤笑一声,“是啊。”

从前的生意伙伴,现在的债主。

蒋若彬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公司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追债人守着,早回不去了,他名下的所有财产第一时间被冻结,就连蒋家的老宅子都被查封了,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像狗一样求着“朋友”施舍来的一点,也通通投进了医院维持蒋老爷子的医疗费用,他父母死得早,从小跟在爷爷身边,和爷爷的关系很亲,不能眼睁睁看着爷爷去死,明知没有希望,爷爷活着一天,只要还喘气,蒋若彬就不可能不给他治病。

他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内心也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如今一朝失势,曾经那些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蒋少”的阿谀奉承之辈一溜烟全不见了人影,想给爷爷借个治病钱都得低三下四,求了一个又一个,把手机通讯录翻了个遍,要么不接,要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阴阳怪气奚落他一番,好不容易有几个肯借的,也都当好心施舍叫花子呢,一开始蒋若彬还咽不下这口气,碰壁几次后,为了爷爷,也忍了,活了二十三年,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人穷志短、世态炎凉。

蒋轻棠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来,递给蒋若彬,“这是目前我身上所有的钱,你先拿着用吧,别让……”她看了眼病床,“别让蒋爷爷断了治疗。”

她心知蒋老爷子从来也没认过自己这个孙女,为表尊敬,还是称呼他一声蒋爷爷。

蒋若彬低头,看她细瘦的手指间拿着的那张薄薄的卡片,没有接。

蒋轻棠以为他嫌钱少,又说:“大哥,我也知道不够,你先拿着用,我回去之后再想办法,借点钱给你。”

蒋若彬自嘲似的哼笑,“难为你还肯叫我一声大哥。”他的表情怪异起来,看起来很颓废,有杂糅了一丝古怪的后悔,怪瘆人的,说出来的话也很诡异,“我即使现在死了,也无颜面对地下的爸妈。”

“大哥你说什么呢?”蒋轻棠害怕起来,“不就是生意失败了么,什么死不死的?你还年轻,又是名牌大学毕业出来的高材生,钱没了还能再挣,说什么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