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一部关于人生和痛苦的电影必须是真诚的(第2/5页)

第二部电影,将我心里的耻辱变成了整个国家和天上繁星的真正痛苦——爱情之痛。这次奥尔罕·甘杰巴伊面对的是肤色黝黑、可爱的裴丽汉·萨瓦什23。甘杰巴伊在无法相信的痛苦面前没有愤怒,他骄傲地去拥抱了一个打动我们所有人的更加有力的武器——谦逊和忍耐,他用博物馆参观者会爱听的一首歌来概括了他的态度和电影:

你曾经是我的情人/即使在我身边你也是我的思念/现在你找到了另外一段爱情/幸福是你的/烦恼是我的,痛苦是我的/美好的人生是你的,你的。

难道是因为时间长了,怀里的孩子睡着了,喝着汽水互相扔埃及豆的人累了,前排喧闹的人们沉默了,人们才那么安静地看电影的吗?还是因为他们对奥尔罕·甘杰巴伊把爱情痛苦变成牺牲精神的尊重?我也能这么做吗?我能够不让自己更难堪和不幸,只祈求芙颂的幸福而生活吗?我能够为了让她去演电影做我该做的事而释怀吗?

芙颂的胳膊不再离我近了。当奥尔罕·甘杰巴伊对情人说“幸福是你的,回忆是我的!”时,坐在前排的一个人叫道:“傻瓜!”但只有少数人笑着应和了他。所有人都在沉默。那时我想到,绅士般地接受挫败,是整个民族学得最好,也是最想学的睿智和美德。也许因为电影是在一栋海峡别墅里拍摄的,也许因为唤醒了去年夏天和秋天的一些回忆,有一会儿我的喉咙哽咽了。德拉戈斯水域上一艘闪亮的白船,正慢慢地向在王子群岛上度夏的幸福人们驶去。我点上烟,翘起二郎腿,我惊讶于世界的美丽,仰头欣赏了天上的繁星。我感到,电影里打动我的东西是夜深人静时陷入沉默的观众。在家里,独自看电视时,这部电影是不会那么打动我的,我也不可能和母亲坐在一起把电影看完的。坐在芙颂的身边时,我明白自己和观众之间存在着一种兄弟般的情谊。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时,我们和那些怀抱着入睡了的孩子的父母一起沉默地离开了影院,这种沉默甚至在回家的路上也没被打破。当芙颂把头靠在丈夫的胸前睡着时,我抽着烟,欣赏了窗外那些黑暗的街道、工厂、一夜屋、往墙上写口号的年轻人、黑暗中显得愈发苍老的树木、流浪狗和准备关门的茶馆。费利敦带着一种纯粹的乐观,轻声讲着那些我们看过的电影里应该注意的要点,而我没扭头去看他一眼。

在一个炎热的夜晚,我们去了在一个细长花园里的新丝绸影院,花园被挤在尼相塔什的后街和厄赫拉穆尔·卡斯勒附近的一夜屋之间。我们坐在桑树下,看了《爱情的磨难到死才会结束》和童星帕帕特亚出演的《请听我内心的呐喊》。中场休息喝汽水时,费利敦说,在第一部电影里扮演背信弃义的会计的人是他的朋友,那人留着细长胡子,看上去很粗鲁。当他说那人愿意在我们即将拍摄的电影里扮演一个类似的角色时,我明白,仅仅为了接近芙颂而踏入耶希尔恰姆,对我来说会很难。

几乎在同时,从一扇面向影院花园、拉着黑窗帘的阳台门上,我发现那栋旧木屋就是尼相塔什后街上的两个秘密豪华妓院中的一个。夏日的夜晚,在里面跟姑娘们做爱的有钱绅士们发出的爱情尖叫声,常常会和电影的音乐、利剑碰击声和情节剧中演员睁开瞎眼惊呼“我看见了……我看见了”的声音混在一起,而这常常是姑娘们谈笑的话题。这栋旧木屋以前是一个有名的犹太商人的房子,改成妓院后,客厅成了等候室,穿着迷你裙在那里等候的姑娘们没事时,会跑到楼上后面的一个空房间里,趴在阳台上看电影。

位于谢赫扎代巴什的那个星星花园的影院的三面,就像斯卡拉歌剧院里的包厢那样被周围密密麻麻的阳台包围着,那些阳台离观众是那样的近,以至于在放映《我的爱情和尊严》电影时,有钱的爸爸责骂了儿子后不久(“如果你和那个卖东西的人结婚,我就剥夺你的继承权,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我们中的有些人把从其中一个阳台里传来的吵架声当做了电影里的争吵。在卡拉居姆吕克的鲜花影院旁边的影院花园里,我们看了剧本出自女婿先生费利敦之手的《卖面包圈的阿姨》,他告诉我们说那是根据蒙特班的小说《面包运送女工》改编的。这次女主角不是图尔康·肖拉伊24,而是法特玛·吉丽克25。就在我们上方的一个阳台上,一个正在和家人喝拉克酒,穿着背心,肥胖的父亲,为了表示他的不满,不时地说“图尔康绝不会演成这样,快过,快过,一点也不像!”。因为这位父亲昨晚也看了电影,因此他用一种羞辱性的语言叫嚷着向整个影院里的观众宣布了电影结果。他还在阳台上和对他说“嘘,闭嘴,让我们好好看”的观众打起了口水仗,而这让电影受到了更大的羞辱。当芙颂因为想到所有这一切会让丈夫伤心而靠在费利敦身上时,我在内心感到了一阵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