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秋愁

10月初发生了一次东北风暴后,海峡的水变得不可逆转的寒冷,我的忧愁也在短时间里变得无法隐藏的深重。早早变暗的天色,早早飘落在后花园和码头上的树叶,人去室空的避暑别墅,停靠在码头上的划艇,雨季开始几天后刹那间变得空旷的街道和那些被推倒在街上的自行车,原本就给了我俩一种难以忍受的浓浓的秋愁。与此同时,我慌乱地感到,茜贝尔不再能够忍受我的无所作为、我无法隐藏的忧伤和每夜的酩酊大醉。

到10月底,茜贝尔已经厌倦了从生锈的旧水龙头里流出来的锈水,厨房那破旧、潮湿、阴冷的状态,还有别墅的破洞和裂缝以及刺骨的东北风。那些在炎热的9月夜晚,不请自来、喝醉后在黑暗中大笑着从码头跳入水中的朋友们也不再来了,他们让我们感到城里已经开始了一种更加有趣的秋日生活。为了表示冬天逃离别墅生活的那些新贵,也为了让参观者们感受到浓浓的秋愁,我在这里展出后花园里的一些潮湿、破裂的石块,石块上面的鼻涕虫,下雨时销声匿迹的我们那慌张而孤独的朋友蜥蜴。

那些天我越发感到,为了能够和茜贝尔在别墅度过冬天,我必须用性爱来向她证明自己已经忘记了芙颂,而这让我们在卧室里的生活变得更加别扭和不愉快,像从前那样能够带着友情和怜爱相拥而眠的夜晚也越来越少了。一方面我和茜贝尔会一起鄙视那些在木制别墅里使用电热暖气的人、那些让历史建筑物处于危险之中的不负责任的无知者,另一方面每天夜里当我们感到寒冷时,我们会把电热暖气的插头插进致命的插座里。11月初开始供暖后,我们开始去城里出席那些我们感觉在错过的聚会,新夜总会的开业典礼,那些准备带着新意进入冬季的老地方,为了能够接近影院入口处的人群,我们寻找各种借口去贝伊奥鲁,甚至还去尼相塔什和那些禁止我走入的街道。

随便找个借口在尼相塔什见面的一天晚上,我们去了福阿耶饭店。我们一边空着肚子喝下了一杯带冰块的拉克酒,一边和熟悉的领班萨迪和哈伊达尔问了好,我们还像所有人那样抱怨了在街上互相射杀、四处扔炸弹、把国家拖向灾难的极端民族主义者和左派武装分子。在谈论政治问题时,那些年老的招待员像以往那样表现得比我们更加谨慎。尽管我们用邀请的目光看着那些走进饭店的熟人,但谁也没过来找我们,于是茜贝尔用调侃的口吻问我为什么又不开心了。我简单地告诉她,哥哥和吐尔嘎伊先生达成了协议,他们要建立一个新公司,还把那个我一直未能决定是否要开除,而现在让我后悔的凯南也拉了过去,这样他们就用一个非常赚钱的床单生意为借口把我排挤了出去。

茜贝尔问:“凯南,是那个订婚仪式上舞跳得很好的凯南吗?”当然,茜贝尔是为了不提芙颂的名字才选择“舞跳得很好”这几个词的。我们俩都还痛苦地记得订婚仪式上的所有细节。因为没能找到一个可以改变话题的借口,于是我们沉默了一阵子。而事实上,在“我的疾病”刚发作的那些日子里,即使在最糟糕的时刻,茜贝尔都可以带着一种充满生命的力量找到全新的话题。

茜贝尔用最近常用的嘲讽口吻问道:“那么现在这个凯南是不是要成为新公司的经理了?”当我忧伤地看着她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和化了浓妆的脸时,我不禁想到,因为和一个有烦恼的富人订婚,茜贝尔从一个在法国读过书、有文化、幸福的土耳其女孩,变成了一个酗酒、烦恼和爱嘲弄的土耳其家庭妇女。

她这么讥讽我,会是因为她知道为了芙颂我也嫉妒凯南吗?这样的一种怀疑在一个月前我是想也不会想到的。

我说:“也就是为了多挣三五分里拉他们转了舵。没什么大了的。”

“你知道这里的盈利不是三五分里拉,而是一大笔钱。你不应该允许他们将你排挤在外,抢你面前的面包。你应该挺起腰板来跟他们斗。”

“我不在乎。”

“我不喜欢你这种样子。”茜贝尔接着说道:“你在放弃一切,远离生活,你好像喜欢失败。你应该变得更坚强些。”

我举起酒杯笑着问:“再要一杯酒,好吗?”

我们又各要了一杯酒,等酒来时我们又沉默了。茜贝尔的眉宇间又出现了在她愤怒和生气时显现的像问号一样的皱纹。

我说:“你找一下努尔吉汗他们吧,也许他们会过来。”

茜贝尔用一种气恼的声音回答道:“刚才我去看过了,里面的电话打不了,说是坏了。”

我说:“让我们来看看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买了些什么?你把袋子打开,让我们稍微消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