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生死盘(第3/16页)

周遭的呐喊声忽然齐震,端木翠猛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西夏,这是牧野!

战鼓擂如山响,旌旗挥蔽了半个天空,端木翠茫然四顾,身后响起戈戟破空的声音。

“将军!将军小心!”示警声唤回了她的清明意识,她忙转过身来。

来不及了,一柄青铜长戈直直穿透她的心口。

耳畔响起护卫兵将撕心裂肺的恸声,她倒在地上,侧脸贴着冰凉而泛着血腥气的泥土,胸前流出的血渐渐在身下渗开,如同一朵盛放的花。

端木翠惊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看看时辰,才是四更天的模样,她穿好衣裳,急急往开封府过来。

门口值夜的衙役认识她,先是惊讶后是心领神会地笑:“端木姑娘,这么早?哦,展大人还没走。”

端木翠嗯一声,急匆匆跨进门去。廊道里没有人,只有她的脚步声,轻一下重一下。

展昭的房门半掩着,房内透出晕黄的灯光来。隔着几步,端木翠就听到公孙先生在说话:“这一瓶是金创药,这一瓶是玉露丹,衣裳都带齐了吗?那头冷,怕是还在下雪……”

端木翠推开门,房内的两人齐齐抬头看她。展昭还穿着睡时里衣,桌上的行李都摊放着,床上衣裳摆得左一件右一件的。

“端木!”展昭惊讶地迎上来,“这时怎么会过来?才四更天。”

“睡不着。”端木翠嗫嚅着。

公孙策抚着山羊胡子呵呵笑起来:“理当是睡不着的,来了也好,帮展昭收拾收拾,也省得我这个老人家忙进忙出。”

“偏劳先生。”展昭将公孙策送到门口,轻轻把门关上,尚未及回身,端木翠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

展昭先是一怔,继而微笑,顿了一顿,才拿开她的手回转身来:“怎么了?又不开心?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了吗?”

“说好了什么?”端木翠闷闷的。

展昭笑着将她拥进怀里:“不是让你好好睡,不要过来送吗?”

“睡不着。”端木翠咬了咬嘴唇,侧脸偎着他的胸膛,伸手揪着他胸前的衣襟,一下又一下。

展昭笑她:“真该有面镜子,让你看看自己的模样,像个舍不得人远行的小孩子。”

“我又没送过人远行。”

展昭不说话了,叹了口气,低下头时,正看到她面上的抓痕,伸手轻轻触了触:“是不是做噩梦了?”

“梦又不是真的。”她答得飞快。

那看来是了,展昭失笑:“那再睡会儿。”

“什么?”

“你再睡会儿,我走的时候再叫你。”

展昭并不避嫌,待她躺下后,拉过被子帮她盖上。被褥微温,想是展昭起身未久,端木翠往被子里缩了缩,展昭微微一笑,坐在床边将衣裳一件件叠好。

“以前,也会这样,总要远行?”端木翠到底睡不着。

“是。”展昭点头,“来来回回,都收拾习惯了。”略顿了顿,忽然浅笑,“若是每次离开,都有端木在身边,就好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展昭低下头去继续叠衣裳,“以前来来去去一个人,无牵无挂,乐得洒脱;现在突然觉得,两个人也是好的。”

“突然觉得?”端木翠翻了个身,支颐看他,“什么时候突然觉得的?”

“就是刚才,看到你睡在这里。”展昭微笑,声音却忽然变得很轻,“好像……一个家一样……”

端木翠愣了一下,慢慢坐起来。

家?

“展昭,你好像不常回家。”

“是,我少时离家,拜师学艺,然后闯荡江湖,入公门,很少回家。偶尔回去,也是来去匆匆。”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有娘,还有哥哥嫂嫂。”展昭想了想,唇角绽出微笑来,“还有侄儿侄女,上次见,皮得不行,现下应该长高些了。”

“这么想家,为什么不常回去?”

展昭顿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下来:“离家太久,每次回家,娘待我都像贵客,诚惶诚恐,客客气气,唯恐哪处怠慢了。回到了家,反而不自在。倘若能住久些日子,说不定能找回素日一家子人的和气,只可惜,总只那么一两天。有一次离家,娘和哥嫂送了我一程,他们一路上聊些家事,哪家的租该收了,该去给哪位亲戚做寿了,该采买什么,该给孩子添什么衣裳——我插不上话,看他们絮絮叨叨,好生羡慕,似乎自己是个外人。”

“展昭……”端木翠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展昭笑笑:“其实没什么,只是有些时候,有些感喟罢了。”

“展昭,如果……”端木翠说得吞吐,“我是说如果,我们是一家人,那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我们是一家人……”展昭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下来,他微笑着看向端木翠,“那怕是要用光我一辈子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