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2/3页)

日子一天天过着,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程毓终于放了假。

程曼红虽叛逃了家庭,骨子里却是个陈旧古板的人,每逢年关,就算是再累,都会将家里里外外打扫一番,然后贴上吉祥的对联和福字,当时虽只是两个人过年,却一副红火热闹的模样。以前,程毓不懂程曼红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径,可当他迎着万家灯火,迈进冷冰冰的家时,刹那间,明白了程曼红的心思。

日子已经够苦了,总要找点寄托,总要给自己点盼头。以往,程毓不仅是自己的盼头,更是母亲的盼头,如今程毓的人生碎了半边儿,最大的希冀,便只剩下周宏远能长大成人了。

除夕,程毓带着周宏远去超市采购年货,回到家,学着母亲曾经的样子,拖地、擦桌子,拭去博古架上的灰尘,擦去窗户上的污垢,贴上了春联,粘上了福字,一切,都是生机而红火的样子。

周宏远自然不会看他一个人劳作,赶着上前帮忙,叔侄俩一边说着没什么用的闲话,一边大扫除,倒也不觉得有多辛苦。

下午三四点钟,程毓在李锐的远程指导下,费了半天劲儿,和面,剁饺子馅儿,待面发酵好,两个人一个擀皮儿一个包,配合得当,不过一会儿,便包出一案板的饺子。

紧接着,将饺子下锅,迎着无数鞭炮的声响,迎着电视上喜庆的播报,他们的年夜饭开始了。

周宏远平日的话很少,大多时候都是沉默不言,程毓话虽多,这些日子却委实苦闷,憋在心里,说不出,放不下,愁至浓时,只得一根根的抽烟。

周宏远不喜欢烟味儿,可他的小叔叔,却抽烟抽得越来越凶。好在,他的叔叔从不会在家里抽,只是那一身的烟味儿,也委实让他心烦。

程毓买了酒。李锐算是大学城里的玩咖,而这四年,程毓与李锐厮混的多了,也曾在饭桌上大醉过几场,以往,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醉酒后的轻飘飘与难以控制,而现下他才明白,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酒是怎样一种不可缺少的存在。

程毓拿出杯子,倒了半杯白酒给自己,辛辣的触感、苦涩的口感,直冲大脑的刺激,调动着他浑身的感官。周宏远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叔叔,说不出话来。

程毓自顾自地喝了好些,到最后,白皙的脸颊晕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的红,层层叠叠,好似深秋的枫叶。

周宏远盯着眼前的男人。此时的他,是这样的脆弱而无措,全身的柔软与痛苦,都在自己面前暴露。程毓表现出的脆弱让周宏远烦躁,又让他心酸。面前这个人,是他的叔叔,是让他衣食无忧、有学上有书念的衣食父母,是为他搭建了一个温暖的家的亲人,是将他从水深火热中彻底拯救的神。

而他的神,并非无坚不摧,他有着无数的烦忧,有着数不尽的痛苦,而那些烦恼与苦难,终是一个不能说,一个不敢问。

这个念头让周宏远几近幻灭,又让他茫然无措。他曾以为程毓能为他遮挡一切伤害,到此时才意识到,他的小叔叔,其实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也不过是个会买醉,会示弱的普通人。

对面的程毓彻底醉了,趴在桌子上说些胡话,有些周宏远听得懂,有些却无论如何都分辨不出。他听到程毓对自己说,要开心,要快乐,叔叔会保护你,叔叔会照顾你。

周宏远很想对他说,你都不开心、不快乐,又如何让我开心快乐呢?你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又如何为我遮风挡雨呢?这话他永远问不出,他知道,程毓的痛苦,多半是源于自己,而程毓的软弱,不过是世人常态。

电视机中,是华丽的乐章与精美的舞蹈,是一片片的祝福与欢乐,窗外,是噼里啪啦的鞭炮与炫目的礼花,是一个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时间太晚了,耳边响起主持人的新年倒计时,周宏远蹲在程毓身前,低声叫了他两下,“叔叔,叔叔,去睡觉吧。”

程毓似睡非睡,眯着眼睛打量了他许久,才笑了两下,恍然大悟般在自己的小侄子耳边吐着酒气,“是,是小宏远啊。我还有亲人啊,我还有家。”

周宏远心里一热,紧接着是绵长的痛楚,他几乎要对这个男人坦白一切,可懦弱却让他再次缄口不言。他定了定心神,将程毓架了起来,将人放在床上的时候,俯**子,在程毓耳边说,“是啊叔叔,我们是一家人。”

程毓不知听没听懂周宏远的话,他朝自己的小侄子眨了眨眼睛,一副狡黠而单纯的模样,说,“我们是一家人,也不枉我……也不枉我……”

后面几个字,程毓说得轻极了,周宏远往下探了探身子,却仍是听不真切,他出声去问,程毓却只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摇晃着脑袋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