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卷 忘川·问酒(第3/8页)

她抬起头,嘴唇咬得雪白:“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认不得人?”她拽住他的袖口,哭腔从唇间溢出来,“我曾经被他们抓过。在一个拥挤肮脏的石室,明明是那么小的孩子,却为了能活下去而互相厮杀,那样狰狞可怕的表情,出现在本该天真的孩子脸上,从那之后,我就不太能看清人的脸了。”

不是不能,只是不敢。像是看清了人的脸,就会看清人的心。自私又可怕的人心。

所以当她逃出来,并机缘巧合继承问酒剑后,她苦练武功臻于化境,开始一次又一次从魔教手中救下那些被选中的孩子,哪怕被魔教视为眼中钉,也绝不会放任这些无辜的孩子去经历地狱般的折磨。

他的手指抚过她的眼睛,她的泪水落在他的掌心。原来平日里的冷静和沉稳只是她伪装的模样。她也会像小姑娘一样,抽着肩膀哭得令人手足无措。

离开橘林时,慕长风兜着衣袂摘了许多又大又红的橘子,状似不经意地问她:“问酒,你说的那个魔教那么恐怖,那你当年……是如何逃出来的?”

她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只是问酒剑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发出微微的铮鸣。

第肆章

自那夜过后,慕长风去置办了好几件衣衫,齐刷刷的青衣,衬得人如二月春风,饶是问酒记不住那张脸,也忽视不了整日在自己眼前晃荡的青色衣袂。

回到金陵时慕长风已错过天下文客慕名追逐的曲水宴,问酒见他垂着眼不开心的模样,便带他去以雅闻名的新柳斋吃饭,结果半路认错了人……

他只是转身瞧了眼街边卖花灯的小贩,再回头时就发现问酒把另一名穿青衣的男子认成了他,正介绍着新柳斋的特色,搞得别人莫名其妙。

他两三步走近,扶额道:“我在这儿呢。”

问酒双颊绯红一片,登时无言。他握着她的袖口牵着她踏入新柳斋,唱曲的伶人正唱道:“曾与你把酒言欢,转眼白发枯红颜。”

雅座设有壁橱轻纱,还有专为风雅文人准备的煮茶器皿。慕长风果然很开心,挽了袖子兴致勃勃地煮茶,莹白的指尖映着碧螺春茶,像白玉镶了一抹碧色的胭脂。

经十几道工序煮出来的茶清香怡人,他献宝似的端给问酒,她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唱曲的伶人一口饮下,末了,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

慕长风咬牙切齿地评论四个字:“如牛饮水!”

她笑了一声,以手枕头靠向壁橱:“江湖中人,哪能像你们这般活得细致。”

何况多年来她孤身一人,无所依凭,即便哪日成为刀下亡魂,也不过一张草席卷了,能活着就算幸运,更别提去体验这人间雅事了。

慕长风难得没有满口圣言教诲她,只是提起方才买的花灯,指着灯罩上墨描的嫦娥说:“我们一会儿回去用这个把家里的灯换下来吧,你看,这个多好看。”

“家”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竟让她有莫名的颤动。

但家对她来说是多么陌生,当她被抓到魔教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家了。

慕长风忙里忙外换花灯的时候,问酒收到了飞鸽传书。

魔教倾力围攻逍遥派,似有灭门之势。

她将书信捏在指尖,望了一眼青衣书生被花灯修饰的颀长身姿,沉声开口:“慕长风,我要走了。”

他在朦胧光影中回头,手里还提着一盏花灯,总是露出温和笑容的嘴角微微挑起:“去哪儿?我陪你呀。”

“这次去的地方很危险,你不能跟着我。”

他嘴角的笑意伴着夜风缓缓消散,他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书信:“信上写了什么?”

她企图将信销毁,他蛮横地扑过来抢夺时,只看清魔教和逍遥几个字,但他是这样聪慧,眨眼便猜出其中的牵连。

他紧紧地拽着她的袖口,就像初见那日耍赖一样:“我不能让你去,太危险了。”

她毫不费力地拂开他的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一刻他便知道,他阻止不了她,也没资格去阻止。

他勉力一笑,故作轻松的语气:“你还没吃饭,我给你煮碗面吧。很快的,吃完饭你再去,好吗?”

她沉默良久,轻轻地点头。

他仿佛松了口气,火光映出他忙忙碌碌的模样,衬着衣襟一株青花绣纹。她抱着问酒剑靠着庭院巨大的梨花树,抬手揉了揉眼睛,复又埋下头去。

当院内传出饭香时,隐藏于夜色的杀机也倏而出现,一碗还没入口的饭已被问酒掷出去击碎了破空而来的暗箭。

她拔出问酒剑,对着一旁呆立的慕长风吼:“躲到屋里去!”

他下意识地跑了两步,却在阶前停下步子,满脸担忧地望着她。来人有四,招数刁钻,但问酒应付起来并不吃力,一时间刀光剑影惊落了满树的白梨花,她在漫天梨花中回头,看见其中一人持剑冲着慕长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