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忘川·玉深(第2/8页)

我该如何回答?

顾家身陷党争之乱,涉嫌谋反,满门抄斩,唯我一人幸免,净身入宫为宦?

这些事情,就算我不说,她应该也能知道。于是我只是更深地朝她行礼,以陛下旨意要紧为由转身离开。

六公主自小在塞外长大,飞扬的嗓音含着疑惑:“玉深,你认识他?他是谁?”

玉深的声音似被冰冻住,僵硬得像以前在学堂背书:“名动天下的才子顾渊,十五岁以《咏叹赋》名居京城才子榜首,是当今世上……相貌才学无出其右的旷古奇才。”

我记得那些话,那是曾经人们谈起我时常说的话,连三岁小孩都能摇头晃脑地背诵出来。

六公主似乎笑了笑:“竟是那么风光的人物啊。可那又如何呢,如今也不过是个太监罢了。”

玉深似在与她争论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她说得没错。

曾经有多清高,如今就有多卑贱。

第叁章

半夜我在行宫外看见了玉深。秋桂树梢挂着一轮荒寒的月,我在她对面五步之遥处站定,月色照着她眼底凄恻的光芒。

她以前从不会用这种目光看我。

“我都打听清楚了。”落难的是我,她却在说出这句话后哭出来,“顾渊哥哥,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当了一天的值我其实有些累,只得靠着桂树同她讲话:“无论你在不在京城,顾家的结局都已注定。”

她扑过来想要握住我的手,被我侧身避开,她直愣愣地望着我:“顾渊哥哥,我能帮你做什么?”

我朝行宫走去,背对着她挥挥手:“远离我就是在帮我。”

身后的玉深哭得更厉害。我揉揉额头,每次她哭起来,我总是没有办法,如今更加无计可施了。

许是见到玉深的缘故,夜半我竟又梦到曾经锦衣怒马的年华。

那时我还不过是顾家长子,远不及之后才名盛传,因与四皇子叶溯关系亲密而被选作陪读,进宫随众皇子读书。

教导皇子的是翰林院的大儒,银发白须的一个老人,降不住这群顽劣的皇子,整日都捧着书在学堂内唉声叹气。而他教导的那些内容我很早之前便能倒背如流,他仿佛在我身上看到希望,被那双满怀希冀的眼睛灼灼地看着,我也不得不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用心回答。我记得我最先传有奇才之名,便是经由这位翰林大儒之口。

那时候,玉深是讨厌我的。她是前镇国将军的遗孤,几年前和蛮夷那场大战,将军满门战死,独留不过一岁大的玉深在京城。先皇感念将军忠烈,将玉深养在最宠爱的丽妃膝下,彼时小王爷叶痕尚未出生。

她在宫中备受宠爱,性子自然也更顽劣些,我的行为在她眼中便成了道貌岸然,她总是暗地里给我使绊子。

我素来清高,不愿与她计较,反倒是叶溯抓住她教训了好几次,她却越发记恨我了。直到老师抽查功课,而我这个在她眼中与老师为伍的学生却暗地里将答案写给她。

她瞪着眼睛,往日总是气鼓鼓的脸颊变得绯红,满眼的惊诧,嘴角却微微翘起。真是可爱又天真。

几年之后,蛮夷终于交出镇国将军的遗骨,先皇命人连日运往京城,下旨以一品侯爵之礼葬于皇陵,却遭到朝中几位老臣的反对。只因当年城破之际,将军为保身后千名百姓,选择成为蛮夷的俘虏。而将军其后也于蛮夷自尽谢罪,直至今日才魂归故土。

玉深哭着冲到御书房将那几位老臣大骂一顿,被先皇责罚禁足,大病一场。

那一日,我换上难得的盛装,经由父亲传上奏折,于朝会之上与众朝臣进行了忠义之辩。这些忠义道德引经据典于我来说实在容易,仅凭一人之口便令众人心服口服。将军最后终于以最高的荣誉厚葬皇陵,名垂青史,而我也经由那一辩,名满盛京。

我自命清高,从来不屑与俗人为伍,却总跟着玉深上树下河,直到她因太过顽劣打伤了皇子,被先皇一道旨意送去了大晋国宗清元宗修习。

而今再遇,早已不似当年。她果然变得沉稳许多,只是仍旧那么爱哭。

翌日,我精神不济地当值,小太监额头瘀青地退出来,悄声对我说:“陛下又发脾气了,你当心些。”

我点点头踏入宫殿,迎面飞来一只茶盏。我没有躲闪,鼻梁被砸中流出血来,登基不过一年的年轻皇帝在前方怒吼:“这破笼子要把朕憋死了!”

陛下贪玩,我早就知道的。

我跪在地上,谄笑道:“陛下,奴才有个好玩的法子。”

他果然来了精神,冲到我身边:“说说看。”

一炷香之后,我和皇帝换上侍卫服,坐在运送贡品的马车内成功溜出了皇宫。我太明白他需要什么,赌坊、夜市、花街,还有异国的眩术,这些东西令年轻的皇帝兴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