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妹妹(第2/3页)

奇异而自然的影像宛如印在心上,历历清晰在目。

许多年后,他还能想起那天明亮而灿烂的陽光,日影中浮动着木叶清香,稚气羞怯的窥看,渴望亲近的明眸。

他的……妹妹……

爱不释手的拨弄着竹蜻蜓,乖乖的坐在一旁。“哥哥做得好有趣,希望上书课也能带进去。”

假如……接回西京,爹不会再出门了吧。

“你在习字?”

小人点点头,不无得色。“本来还要学琴的,不过我把先生气走啦。”

看她洋洋得意,他忍不住疑惑。

“爹没骂你?”

“娘说了几句。”女孩吐吐舌,张开细嫩的十指。“爹才不会责怪,我跟他说指头磨得好疼,爹就不让学了。”

父亲从不放纵课业,日常要求甚严,竟对这小丫头如斯娇惯,听得心头极不舒服,呆了半天,一回神才发觉小人儿躲到了树后,用一截树枝埋头挖土,不一会弄了一身泥,襟袖脏污不堪,他不自觉皱起了眉。

“你在挖什么?”

她嘻嘻的笑,也不肯说,挖了好半天终于露出一个圆坛。

“这是什么。”叩起来沉沉的。

“娘酿的酒,说等我出嫁的时候才能喝。”女孩费力的揭起封盖。

“干嘛现在挖。”似乎听过这种习俗。

“娘说要等十几年。”稚嫩的口气充满遗憾,脏兮兮的手在丝衣上擦了两擦,从领口扯出一块碧玉,扑嗵一声丢了进去。“到时候她和爹都忘了。”

“你!”来不及阻止,他一时气结。“这是做什么。”

“翩跹的玉在里面。”她抓起泥土糊上封口,弯弯的眼颇为自得。“这样比较好,多久都记得。”

“玉丢了爹会骂你。”同类的玉他也有一块,岂会不明重要。

“爹最好了,从不生气。”女孩一点也没被吓到。“我才不怕。”

弄丢了家传玉佩,父亲脾气再好也会着恼,有恃无恐的小丫头过度自信,突然很想她尝点苦头,便忍下了没有再说,看着一把把撒土填埋,封紧拍平,将翻乱的草皮踩实,谁也不会想到树下的酒坛中沉着一块不见天日的美玉。

远方的人谈了很久,他们也玩了很久,他替她折草摸鱼,上树捉鸟,听她抱怨复杂难写的名字,她问着围墙外的一切,满怀新奇向往。

牵着母亲的手,他远远的回望。

一身泥土的小人被雪衣女子搂在怀里,仰首望近乎透明的素颜,似乎异常慌乱,她知道了?知道很快会迁至西京,与他同住一个檐下。

……他想再听听她的歌,也许还会陪她玩,虽然任性,但是……很可爱。

等了很久,始终没有等到。

许久以后,他才知道,在见面的第二天,那个女人永远离开了扬州,带着他看过一次的妹妹,无声无息的隐去。

回来只有父亲一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满头黑发白了一半,突然间苍老了许多,再没有过去的昂扬洒脱。

父亲没有责怪母亲一个字,依然对她极好,从此不离长安。

只是……再不曾有笑容。

直到母亲离世,憔悴的父亲望着灵位出神,他才有勇气问。

“爹……是不是怨娘不该去扬州。”

父亲沉默了许久,第一次谈起往事。

“你娘是个好女人,虽然是郡主之尊,又承皇命下嫁,却温良贤淑,贞静明理。是我对不起,没能给她幸福。”

“为什么……”

“是我的错,我害了两个人。”父亲喃喃犹如自语,瘦得不成样子。“我该知足的,清乐那么好,嫁给我以后处处体贴,是最完美的妻子。”静了静,声音逐渐颤抖起来,找了张最近的椅子坐下。“……她……我遇见的时候就明白错了,我没有资格,可……我想要她,想时时和她一起,永远不分开。”

“爹……可以把她带回家,娘已决定接受……”

父亲疲惫的摇了摇头。“……她是南越苍梧国的公主,那一族的人非常骄傲。纵然只剩孤身一人,也绝不可能屈身作妾。我知道……不管她再怎么喜欢,也不会委身一个有妻室的男人。所以……我说了谎……她一辈都不会原谅我。”

永远忘不了,在母亲的灵牌前,敬若神明的父亲……竟然痛哭了起来。

唯一一次看见父亲的泪。

那时候,他才发现父亲藏了多深的痛苦,受着怎样的煎熬。

从那以后,父亲偶尔会提起一些片段,像是提醒又像交待。